37、渡我(1/2)
第37章
老母亲的眼泪是被一通手机来电叫停的。
刚掏出手机的时候顾念还抽搭着,透过朦胧的泪花,一看清来电显示上的“速速跪下接旨”,顾念条件反射似的打了个嗝,眼泪应声收住。
默视两秒,啪嗒,顾念把手机正面朝下拍在了圆桌上。
手机自动进入静音模式。
骆修问:“谁的电话?”
顾念蔫着揉眼:“我妈的。”
骆修:“这样不接,可以吗?”
“在死和半死两个后果之间各有50%概率吧。”顾念咕哝。
骆修失笑:“那还不接吗?”
“不要。”
“为什么?”
“因为她肯定又要念我……”
“念你什么?”
“就是找男朋友啊,相亲啊,为什么不通过对方的好友申请,为什么通过了又把人删了,之类的。”顾念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干脆枕着胳膊趴回桌上去。
“……”
骆修眼神一晃。
“找男朋友?”
“嗯。”醉得迷糊的小姑娘闷声应。
“你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
“唔…?”
一张茫然的脸努力仰起来。
“我有男朋友了?”
“嗯,你自己说的。”
“……”
小姑娘闻言低下头,紧紧皱了好几秒的眉,似乎在记忆的角落里努力扒拉着翻找自己那个不知道丢在哪儿的男朋友。
沉思许久后,她松了眉心,咧开一个傻乎乎的笑,白净的爪子一挥——
“怎么可能!”
骆修:“嗯?”
小姑娘骄傲挺胸:“我顾念,母胎单身22年,哪来的男朋友!”
骆修:“……”
骆修低下眼,似无意问:“那之前朱涵宇在你通讯录里,看到那个姓林、名字最后一字是天的人,你说他是你男朋友。”
“林天?林什么天……啊,你说林南天!”小姑娘傻嘿嘿地乐,“她是我好朋友!闺蜜!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对我可好可好可好了!”
“……”
露台上风声渐歇。
然后在某一秒蓦地拉起,呼烈而至。
“原来……”骆修唇角一勾,眸子被夜色染得黢黑,深邃,“果然没有男朋友啊。”
“没!有!”
顾念骄傲地举起双手。
骆修深望着她,须臾后他垂眸,失声轻笑起来——
即便发现她是盲枝时他就对“男朋友”的存在早有怀疑,但此时哄她亲口说出来,果然还是完全不同的愉悦感。
酒醉的顾念完全不懂宝贝鹅子为什么突然就笑了,还笑得很……好看,和平常完全不同的好看,低垂着的眼睫上好像落了星子的碎粉,在光下熠熠的,让人挪不开眼。
顾念呆呆看了好几秒,轻声问:“你心情好吗?”
“…嗯。”骆修掀起眼,唇角弯着,“从未有过的好。”
“是有什么很开心的事情吗?”
“嗯。”
“是什么,”顾念拖着藤椅往他腿前靠了靠,好奇心满盛在眼底,“我也想听。”
“等以后吧。”
“嗯?”
“以后,我一点点说给你听。”
“……噢。”
顾念遗憾地点了点头,但她没失落多久,就嗖地一下又转回去了:“那我们继续讨论剧本吧!”
骆修无奈地笑:“你是工作狂吗?”
顾念严肃:“早一点努力,早一点成名,早一点捧红你!”
骆修莞尔,垂手揉了揉她:“好,你还有什么想调查的,问吧。”
“嗯!”
顾念工作的心是坚定的。
但可惜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先她的意志一步,投降罢工了。
问到最后一个“从饰演者的角度,你怎么看云昙这个角色”的问题时,顾念的声音已经轻得像梦呓,眼皮直打架,脑袋也点着点着,就往桌面落去。
骆修一抬手。
在小姑娘的脑袋磕到圆桌上前,他适时托住了她额头,往下缓冲了几公分,在桌面上方将将停住。
顾念抬头,眼神呆滞地甩了甩脑袋:“唔,我睡过去了吗?”
骆修莞尔:“回房间吧,时间不早了。剩下的问题我可以明天再回答你。”
“不,不行!”小姑娘坚决否定。
“怎么了?”
“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我要回我们编剧小组的出租屋里写剧本,你也要回定客传媒,努力接通告。我们见面的可能性又要变成0了……”
文孩的声音好像低落下去。
但是不等骆修安慰,她自己就突然抬头:“但是没关系的,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等妈妈成了金牌编剧那天,就是我们母子团聚之时!”
骆修:“…………”
心底刚刚被勾起的柔软和感动,一瞬间就清成了零。
骆修忍下了伸手过去把小姑娘搓圆揉扁的冲动,他笑叹了声,然后慢条斯理地发问:“年龄上,我比你长两岁;身高上,我比你高二十几公分;性格上我也不该是让人觉得可爱的类型。所以你是怎么回事,嗯?”
顾念被耳边这个低低的温柔嗓音哄得晕乎乎的,傻跟着他思路走:“什么,怎么回事?”
“……”
骆修在她身旁藤椅上坐下来,靠着扶手望近她,眸子里像落了星河,笑意点点。
“为什么要把我当儿子?”
顾念纠结住表情。
骆修:“我不好看,还是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顾念听了立刻抬头,严肃道:“胡说,我宝贝鹅子天下第一好看,怎么会有人类不喜欢我鹅子这种类型?”
骆修:“……”
骆修好气又好笑。
他忍住上去给顾念捏住叭叭的嘴巴的冲动,耐心哄骗她说答案:“那是为什么?”
顾念沉默了会儿,小声咕哝:“可能因为,就是太好看了吧。”
骆修一顿,撩起眼:“?”
顾念低着头,自言自语似的:“你很善良,又很温柔,对人就像天使一样,长得也像。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这样的你应该被很多很多很多人喜欢,也一定会有那样一天的。”
骆修:“所以呢。”
“所以,可能很多妈妈粉是真的从最开始就把宝贝鹅子当崽崽看待,应该还有一小部分,像我……”
小姑娘的轻声差点把她自己哄睡过去,她脑袋点了一下,落空,又醒过神接到后半句——
“像我,我知道你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很好很优秀的文孩,我很想看着你成长、变好,不想因为这个文孩的出现而离开……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最开始给自己划下一条明确的界限。”
说到这儿,文孩一停。
她仰起脸,醉得弯着月牙似的眼,朝骆修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办法就是把你当鹅子,这样妈妈就能一直陪着你啦!你高兴我就高兴,你难过我就难过……只要我不越过那条界线,就没有人会受伤害!”
“……”
骆修怔望着文孩,失语半晌。
顾念精神回来,转了转脑袋就想起自己未竟的剧本复盘:“哦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对云昙这个角色怎么看呢。”
骆修回神,声音轻下来,“云昙,大概是个不幸又幸运的人。”
“唔?”顾念意外,“我还从来没想过这种评价……说他不幸我好像可以理解,明明是佛坛圣物优昙花,却被无辜牵连,入魔不说,开了灵智动了凡心,损了心性毁了修行,最后还是求而不得。”
“嗯。”
顾念:“这个角色从最初我们组内设定的出发点开始就是属于悲剧角色的,哪里幸运?”
骆修:“他自己觉得。”
顾念从思索里一怔,抬眼去看骆修。
骆修察觉她目光,视线接上她的:“如果我真是云昙,那我不会后悔。就算让我知道了一切结局,再让我回到最初和丁乔相遇之前,我依然会选择和她相遇,会做和他一样的事情……至少绝大多数选择是一样的。”
顾念不解:“为什么?那些不幸都是因为丁乔,佛家八苦里讲爱别离,求不得,丁乔不正是云昙所有苦难的来源吗?”
“对,她是。”骆修说,“正因为那些苦难因她而生,所以对云昙来说,即便那些苦难也是他所不愿舍弃、想要珍惜的。”
顾念陷入沉思。
许久后,顾念点了点头,绷着脸严肃道:“我回去以后会好好考虑这一点角色内心的,谢谢你。”
骆修被她明明醉得眼睛都眯起来还绷着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好。”
顾念扶着圆桌,慢慢起身:“我觉得我、我有点醉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骆修失笑,“你现在才觉得么。”
“唔……”
顾念站直身后被一阵夜风吹得她有点晕,脑子里也好像转来转去,连骆修的话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晃了晃脑袋,然后更晕了。但在这眩晕感里,她想起什么,回过头。
“哦,对了,还有最后一点……”
骆修虚扶着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小姑娘,褐色的眸子温润如玉地垂着望她,像温柔的湖。
顾念被蛊了一两秒,眨眨眼:“你刚刚说,绝大多数选择……和云昙一样。”
“嗯。”
“那不,不一样的那个选择,是什么啊……”
骆修垂眸,轻笑了声。
这个反应叫顾念茫然:“你笑什么?”
“是惊讶。”
“惊讶……什么?”
“惊讶你的敏感,”骆修撩起眼,眸子里若深若浅。“这是身为编剧的职业本能吗?”
如果顾念此时还清醒,如果她清醒时的观察力还在,那她一定会发觉此刻眼前站着的骆修仿佛又入戏到她笔下那个入佛也入魔的优昙花了。
可惜她没有。
这会儿的顾念醉得将到最厉害时,所有下肚的酒精全被夜风吹上了头,搅着困意,迷迷糊糊的,让她站直了看清楚面前的身影和骆修的五官都困难。
更别说分辨他的神色和情绪了。
所以顾念只迷茫地在陆离的光影间捕捉到那人清瘦的影儿,她不解地等到了他的答案。
“我唯一会和他不同的选择,在最后一幕。”
“唔?”
顾念被酒精熏得麻木的大脑有些转不过来,没想通这句话,她茫然地回过头。
那人身影在半明半暗,清冷五官间情绪模糊,无法分辨。只听得到对方似乎声音带笑,低低哑哑的——
“如果是我,在那座石壁下我不会放她离开。”
“那要…怎么做?”
“我会从妄无涯手里夺走她。妄无涯是死是活我不在意,如果她难过,那就让她忘记他。世上总有办法。”
“……”
骆修说完以后很久没有等到回应,他以为是他的话吓到了顾念,回过头去,却发现文孩歪着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好像已然醉得昏睡过去了。
骆修一怔,随即无奈垂眸:“你可是把最后一次‘逃生预警’就这么错过了。”
“……”
自然没人回答他。
骆修弯腰,将人横抱起,往露台的出口走去。
但刚从铺着镂空木板的台阶前走下,骆修就听到露台入口出来人声。他抬眸望过去。
来人他认识,至少是认识那张脸的——
正是那个在今晚的杀青宴上发现是顾念代骆修挡酒后,就一直拿着酒杯来灌顾念酒的中年男人,也是《有妖》剧组邀请的资方代表人之一。
此时的中年男人早已喝得满面通红,大约是被服务生介绍来这座酒店唯一的露台上醒酒。
他显然也认出了骆修,离着还有几米就停下脚:“你不是那个……”
含含混混还喷着酒气的声音,在眼睛移到骆修怀里昏睡的文孩时,戛然停住。
停了几秒,中年男人望着昏睡不醒的文孩,慢慢露出个难看的笑:“我记得你,你是那个,剧组里的演员,对吧?”
骆修不语。
露台的入口不宽,是个单页的门,这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堵在门前,就只剩下一条细窄的半人宽的缝,他抱着顾念没办法通过。
骆修正思索间,中年男人见他不语,望着骆修怀里的顾念色眯眯地笑起来:“这是你的文助理吧?长得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啊,你这是准备带她去哪儿,楼上,开房?”
“……”
骆修回神,他侧了侧身,将顾念挡在中年男人那恶心的目光外,然后才冷淡地低声开口:“和你无关,让开。”
他顾忌着靠在他胸膛前的顾念,刻意压制声量,免得胸腔震动吵醒了她。
中年男人不可置信地愣了几秒,气笑了:“呦呵,新鲜……多少年没听见个小艺人胆子这么肥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这么跟我说话?以后不想在圈里再混了是吧?”
骆修懒得理对方。
对这种在一张难看皮囊里满盛着肥油和垃圾、从没产生过完整人格也缺乏最基本的人性常识的社会失败产物,他一贯是动怒都懒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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