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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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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淳风与李客师,都是朝中重臣,永远也不可能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只有袁守诚会。空气为之凝结。李客师白眉微皱,欲言又止。李淳风沉默下来,眸光凝视在苏大为的脸上,似是想从这张脸上看出心意。苏大为一向平静的脸庞上,此时有了微妙的变化。他虽然在极力掩饰。但确实是在变化。这变化来自内心的各种念头。改朝换代吗?不是没有想过啊。初来大唐时,他自然不敢如此想。刚开灵成为异人时,也没有这样的想法。那时只是想抱紧武媚娘这条粗大腿,然后混个安逸生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赚点小钱,日子就这么过下去。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自认自己若在后世,只会湮没在人群中。但是在这大唐,他在那个位置上,环境推着他不断前进。要么就是力挺武媚娘。要么,就是被长孙无忌给弄死。能怎么办?只有一步步往前走。征突厥。镇百济。灭了倭国。野心念头,也就不可避免的有了。人总是一步步走到那个位置,才会有那种念头。身在军中,在大唐的体制内,他看到许多不理解的现象。也许对唐人来说,这是合理的。可他不是啊,他体内,毕竟还是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他不明白,为何现在立了军功,不但没有封赏,反而会有打压。为何战死之人,家属却得不到救济。太多为这个帝国流血流泪的人,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尊严。赵持满,就因为他与长孙无忌有着亲属关系。被处死,还要暴尸示众。王方翼,因为是王皇后的亲族,就被发配西域。太多太多了。不是说,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吗?但他能说什么?他是武媚娘的好阿弟。他本身就是这关系的受益者。当自己背后的靠山,从屠龙少年变成恶龙时。苏大为真的迷茫了。甚至他自己,也感受到来自大唐皇帝李治,那若有若无的猜忌,提防。终于,在任熊津都督时,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拿,倭国练练手吧。这个后世华夏之敌。把它用后世教员的经验,彻底改造。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形势大好。不是小好,是大好。用打土豪分田地的办法。苏大为亲手在倭岛扶植了一批亲唐派。并且以“不良人”为组织,灌输给那些投靠的武士、破落户,以荣誉,以对大唐的忠诚,效死之心,给他们一个上升的阶梯,机会。整个倭岛,属于倭王的旧贵族阶层被彻底打破。新兴的势力在崛起。终成燎原之势。成了,要成了啊。到了这一步,苏大为也情不自禁的动了那个念头。那个一开始偷偷想过,但又被压制在心底的念头。那就是……把这星星之火反哺大唐。会如可?这个想法太疯狂了。却也无比诱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来自大唐长安,皇帝李治的一旨调令。熊津都督苏大为,即刻卸任,由刘仁轨接手防卫。能怎么办?那时的纠结,痛苦,谁人知道?眼看到希望,但又不得不放手。那时的他,根本没有与李治扳腕子的可能。若敢提出反唐,镇守百济和倭岛的大唐府兵,第一个会举刀砍向他。没办法,太宗李世民留下的家底太厚了。大唐正统的观念,太重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李治乃有为明君,怎可叛唐?那时动手,没有任何可能。只会连累所有人。包括远在大唐的柳娘子、周二哥、高大虎、尉迟宝琳、程家、丹阳郡公……有太多人太多关系了。放弃吧!那一夜,无人知道,苏大为是以怎样的遗憾与失望,离开倭岛。离开那个被他“改造”过的地方。梦想,不重要。家人的平安,亲友的平安最重要。大唐安定的大局,最重要。不可做那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想改造大唐,甚至只是变革一小部份,胎死腹中。但是结束了吗?并没有。回到大唐,苏大为想以另一种方式,劝说李治。于是在朝堂之上,在满朝宰相与李治当面,苏大为说出自己的想法。府兵制、马政,至少为那些为帝国流过血的战士们,争一争利益。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更好的路。但是,失败了。站在后世人眼光,每说出一句看法,便被当朝宰相无情的否定,被李治否定。帝国有帝国的利益。在帝国的利益面前,有些个人的小利,无法兼顾。也是必须舍弃的。他无法反驳宰相们说的话。那种被宰相带讽刺的抨击,和鄙夷的目光,深深刺痛了内心。“你不就是个武夫吗?”“哪里懂朝政?哪里懂朝廷的大局?”“退下吧。”还有更多的话,更多的想法,不吐不快。然而,也没有说的必要了。这条路走不通。那么,再找其他的方法吧。用商业改造大唐?或许还有另一条路。情报系统。用都察寺,用情报,来纠偏,将大唐这辆快速前行的战车,稍稍校正一下轨迹吧。至少,至少让“大非川之败”,不再发生。让大唐的盛世,国运,延绵得更久。让华夏的百姓,再多享几年太平吧。然后……都察寺寺卿一职被撤。呵呵,厉害啊。厉害啊我的陛下,圣人。当真是厉害。每一步,都走在前面。苏大为有时候也不得不感概。李治的眼光之毒辣。自己已经尽量低调了,尽量在隐忍了。但每一次,这位看起来笑眯眯的,一团和气的,越来越胖的圣人,那双眼睛,都能看透迷雾。看到自己前面。把自己前面的路给堵上。随后就是征吐蕃。那时的苏大为已经累了,也厌倦了。他真的想把一切都抛下,再不管这堆烂摊子。只有在体制之内,才能亲眼看清楚,这庞大的帝国,兵制、民政,是以如何惊人的速度走向疲惫与衰老。垄断、兼并。军功再无可赐之田。而那些高门贵人,随随便便都能占地千顷。甚至连那些沙门胡佛,都广占良田。只有大唐的百姓,无法从一次次战争胜利中,分到一点利益。变了啊,许多东西都变了啊。宰相,圣人,你们高高在上,看不见吗?罢了。就当为了薛仁贵。为了大唐百姓,最后再出战一次。吾师苏定方病重。总不希望,他像历史一样,死在军中吧?也不希望,仁贵经历历史上的大非川之败吧。这些事,我替你们来扛。吐蕃,日后的雪域高原。果然是不好打啊!虽然早早准备了“红景天”,准备应对高原反应,但大军费尽千辛万苦,艰难跋涉,还是很难适应。一路上不知病倒多少。足足花了九个多月,才到达武威。这可怕的遥远路途。然后……战吧!一次次精心谋划,一场场情报收集,一次次博弈,一个又一个硬骨头啃下来。这次征战,太不容易了。代价,也太惨重了。身边的袍泽不知多少倒在征吐蕃的路上。许多军中中下层将领,自己熟悉的面孔都消失在这一役。连赵胡儿他们也……为此,阿史那道真差点真的就翻脸了啊。好不容易打破吐蕃。但是,该来的始终会来。苏定方,还是在最后时刻,突然病亡。扶着老师的灵柩,苏大为开始返回长安之路。可不曾想,入蜀之后,又接到朝廷的旨意。将他行军总管一职撤去。令他入蜀中黄安县为县令。李治,果然还是那个李治。论帝王心术。李治从来没输过。怎么办?被撤熊津都督时没反。被撤都察寺卿时没反。总不能在眼下,这种局面下反了吧。苏大为变得无比顺从。好像是被磨平了一切棱角。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或许是吧。对着巴山楚雨,他内心对聂苏,对柳娘子的思念。又有谁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不干了。再也不干了。蜀中治疫,是他为这个大唐,为圣人李治,也为武媚娘阿姊,做的最后一件事。在心里,他已经决定,做完这件事,便要不顾一切,回家,回家。他累了。身累,心更累。大唐,是圣人之大唐。非苏大为之大唐。他身为唐人,无意去推倒大唐,去做亲者痛,胡人快的事。但他也真的累了。就到这里吧。一次次带着希望,一次次希望破灭。他终究意识到,想要改变这个时代,凭自己一人,永远不可能。而大唐,也或许并不需要自己的改变。做皇帝?不是没想过。但也只是想想。那不是除掉一个李治就可以的。而是要从上到下,将所有的秩序、人,血洗一遍,重新整合,才有可能改变成自己的东西。那不光是杀人就能办到的。而是要做深入的社会改革,权力重组。否则只会无穷无尽的撕裂下去。要么自己成为全大唐之敌。要么自己一怒血洗朝廷。然后大唐各州分裂,军阀权臣四起,群雄逐鹿。然后胡人再一次乱华。有意思吗?若这么做,今后数十年,自己就被绑在那张龙绮上,为这个帝国千千万万子民,耗尽每一滴心血。最重要的是,不会有人感激。所有人只会在背后戳着他的脊梁喊:看,那个暴君,那个篡臣!大唐并无失德之处,圣人李治乃有为明君!他这个叛逆之臣。是的,那是一定会出现的。天下民心,天命还是在大唐啊。哪怕历史上武则天另立武周朝,但武则天最后还是得还政于李唐。为何?天下这么大的事,是一个人能干完的吗?真到哪一步,只怕身边兄弟,第一个会跳出来反对。与自己决裂。与其这样。不如就维持现状吧。他认命了。带着防疫之法,带着堆肥之法,回到长安。是他对大唐,最大的善意。也是他的仁心。做到这一步,立德立功都有了。也算不枉穿越到大唐,历练这十八载吧。只是,后面的事,谁能想到呢?他的地位是超然了。权柄是更重了。圣人与武后也更倚重了。但是这一切,和小苏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所有这些纷乱的念头,从模糊到清晰。直到心神回到眼前此刻。苏大为向着面前关切的李淳风、丹阳郡公李客师,还有袁守诚长声叹息:“为大唐,我已做得够多了,那种推倒一切重来的事,对我没有意义。”“洛阳之事……”“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苏大为牵起一脸担忧的聂苏,握了握她柔软的手指:“我就想带着小苏,重走一下当年走过的路,还望郡公成全。”“成全?”李客师抬头,苍老的眼中闪过一抹怒其不争的怒意:“臭小子,我们三个老道已经黄土半埋脖子了,纵是我们成全,洛阳那位,他会成全吗?”众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李客师与李淳风、袁守诚,三人都是道家宗师级高人。虽然年岁已大,但心性非常人可比。哪怕真的大限已到,都是以一种豁然达观之态来面对。并不会去畏惧生死。但是,李治不同。这十八年来,李治的为政手腕非常厉害。削平长孙无忌,收拾关陇和山东贵族。外平西突厥、百济、高句丽、吐蕃、西域诸胡。内平高门贵姓,门阀士族。朝政虽然时有迭宕,但始终能安然渡过。四海平定,万国来朝。天可汗之名,实至名归。乃封禅泰山,称天皇天后。但是,到了后期。特别是近一两年。从移都洛阳之后。很明显,李治有些不正常。甚至将朝政丢给武媚娘,自己在宫中觅地潜修。以图续命。很明显,李治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他怕死。任何英明雄主,到了末年,都会有昏聩之举。并非是他们不明白。而是人真的到大限将近之时,心态崩溃,心性大乱。到那个时候,整个天下,与我何加焉?如果我死了,这一切对我有何意义。人在不同的阶段,认知是不同的。在拥有健康时,不会把时间当一回事。只会不断追求功名,追求功业。可一但失去健康。意识到时日无多时。观念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再多的功业,哪怕是伟大帝国,和个人的生命比起来,也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心态变了。如果圣人李治,还有十年二十年阳寿。那么他有无数种手腕,可以不起波折的将苏大为离开洛阳,这一恶性政治事件,平息下去。但是他没有时间了。比起平息事态。如何更快的抓到苏大为,逼问修炼之法,寻求延长寿命。这才是此刻李治最迫切的需要。也是最真实的人性。所以,李淳风三人纵然愿意。但是洛阳的圣人,又如何肯成全苏大为的任性?成全你阿弥,谁成全圣人?这位人间帝王,在拚尽一切努力,在无声的呐喊:朕,想活下去!“圣人那边……”苏大为斟酌着,缓缓道:“我相信他会明白孰重孰轻,纵然我有违圣意,他也不会动我的母亲和好友。”在苏大为心里,李治仍是那个李治。那个头脑清醒,善于帝王权术的李治。可惜……那是你把圣人想得太完美了。圣人如今,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圣人了。李淳风脸上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但是这一切,他终究没法说出口。只是跺跺了脚。“圣人等不起。”等不起?是啊,李治真的时日无多了。李淳风看得出来。别人也看得出来。沙门那边,要极力挽留李治的寿元。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李治是崇佛的。曾为母独狐皇后修大慈恩寺。若是新帝登基,谁能保证,佛门能继续这种辉煌?对于垂死的帝王来说。时间与耐心,是这世上最大的奢侈品。“怎么可能!”苏大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道:“圣人虽然一直身体欠佳,但有孙老仙翁为其调理,再活十几年不成问题。”历史上,李治可是到683年才死。如今才是总章二年,足有十三年的时间。可以任由这帝王挥洒。虽然,这十几年他的身体会越发不成。终日缠于病榻上,不得不将朝政交与武媚娘处理。“我们不争论这个。”李淳风摆摆手:“圣人诏令,你愿不愿回去?”李客师在一旁,目光灼灼的看过来。袁守诚摸着葫芦,灌了口酒,嘿嘿笑道:“依我算,当今圣人有一劫只怕难过去,若是新皇登位,说不定阿弥你的日子会好过点。”“袁道长,请慎言!”李淳风向袁守诚怒视过来。一些话,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非但不该说,连想都不该去想。苏大为沉默了。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历史,真的是不可改的吗?当然不是。自己的到来,已经改变了许多事。那为何李治就不可能提前驾崩?如果这位圣人真驾崩,对自己是福是祸?讲道理,李治若真死了,理当太子李弘继位。武后辅国。这个结果,也不坏。哪怕就是武媚娘当朝,真做那则天大帝。对自己也不会比现在的李治朝更糟。所以,问题在于眼下。若李治真快死了。很多行动,必然会加快,很容易失控。“郡公,你们……你们觉得,圣人还有多久?”苏大为向李淳风和李客师看去。离开洛阳前,自己也曾看过李治的面相。不像是寿元将近的样子。李客师瞪了瞪眼,下巴上的白胡子翘起来。那表情,是想骂又忍住。你让做臣子的,如何去说这种问题。去讨论皇帝什么时候归天?合适吗?袁守诚在一旁抹着胡须上的酒水,冷笑道:“若他安心修炼道门功法,慢慢静养,原本再活个十来年都容易。但最近听闻他开始练密宗一门神通,叫什么‘破瓦法’,说是能转移神识。依老道推算,练这玩意,非得速死不可。”轰隆!一道雷电劈过。袁守诚却敏捷如猿,一闪身避开。乃是李客师与李淳风,忍无可忍,几乎同时出手,要让他闭嘴。被这一打断,袁守诚自然说不下去。但来龙去脉,苏大为也明白过来。原本想长生,结果弄成了速死……也真是令人无语的结局。他心中默默思索着,似乎在推演什么。虽然不像是袁守诚和李淳风,学过六壬、紫微、周天推衍,但身为一品大能,法则之下,本就有一丝窥探天机的能力。“圣人……当还有一年时间。”他缓缓踱步,沉吟道:“郡公,岳丈、袁道长,能不能请你们帮我带话给圣人,就说,我需要半年时间,给我半年时间,我定回洛阳,亲自向他赔罪。”停了一停,迎着李淳风等人古怪的目光,他继续道:“到那时,我自有能让圣人长生之术。”嗯?三道凌厉的目光,一齐向他看来。李淳风、李客师与袁守诚,同时眼中精芒大盛。好家伙。你这是承认,自己拥有白玉京的秘密了?白玉京这事,三人早有耳闻,但是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做为道门硕果仅存的宗师,他们比旁人更不信那些无羁之谈。昔年大唐第一人,袁天罡,都没能熬过大限。千古一帝太宗皇帝,也没挡住死神的脚步。哪有什么长生,哪有白玉京。但是,苏大为的话,显然不是信口开河。他们了解苏大为的为人。从不做没把握之事。若说有,那也只有为聂苏才会令他进退失踞。若真有白玉京……不动心,是假的。别说李治。天下谁不想长生?李淳风、袁守诚、李客师三人,寿元也快耗尽了啊。也不知还能活几年。若阿弥真有长生之术……三个老道的心,隐隐有些活泛起来。袁守诚压抑着激动,故意装出平静:“你小子莫非真知道白玉京?”“这个问题我现在不想答。”苏大为目视三人道:“但请给我半年时间,半年之内,我必定回来,到那时,一切问题,自有我来承担。”“包括替圣人续命?”“包括替圣人续命。”苏大为斩钉截铁道。续命……那个可以商量。只要有一个时间缓冲,待他把大事办成。回到大唐。一品真仙驾临神都。谁敢动他的亲族兄弟?哪怕圣人也不能。到那时,李治是死是活,就全系于苏大为一念之间了。唯一的问题是,李治不能死在他的手上。若沾了先帝之血。李弘和武媚娘那里,将无法交代。最好的结果是李治驾崩,但却与他无关。李弘继位。由他与武后共同辅国。到那时,一切阻力不存在。甚至有可能,按苏大为后世的理念,对大唐做出一定程度的改良与变革。当然,现在说那些还太远了。当下,他需要的是时间。李治需要的也是时间。李淳风目光森然,盯在苏大为身上:“阿弥,你是认真的吗?”“我从不说没把握的话。”李客师轻抚白须,缓缓道:“话我们可以带给圣人,但若是……”“若是圣人听不进,也请三位帮我联系武后,尽力替我斡旋,务必拖够半年时间,等我回来。”苏大为正色道。“半年……”袁守诚在一旁,吸了吸鼻子,一脸狐疑:“你为何一定要离开大唐半年?”“这……”苏大为握着聂苏的手,手指微微收紧:“我有不得已。”“什么样的不得已?”“这个问题我现在不想谈。”李淳风突然作色怒道:“你什么都不说,就要离开大唐半年,将老母、师长、亲友和兄弟们置于危险境地,不顾圣人颜面,你到底想做甚?你什么都不说,就把锅都甩给我们,你要让我们如何信你?”李淳风狠狠一拂袖道:“若今日不说出一个令我信服的理由,老道只怕这次无法帮忙。”三名老道里,袁守诚是游离在朝廷之外的,闲云野鹤。李客师远离朝堂数十年了。李淳风是刚刚致仕,其子李谚又是新晋太史令。若无李淳风在其中说项,只怕苏大为想拖住李治半年,难比登天。“岳丈,我真的有苦衷,不要逼我。”苏大为黝黑的面上,双眉微微皱起。这是极少在他脸上看到的情绪。说明他真的有些不高兴了。李淳风看了一眼站在苏大为身边的聂苏。聂苏一脸担心,一直注视着苏大为,眼里眉间,都只有苏大为一人的影子。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才是唯一令她牵挂的。李淳风心中一动,忽然道:“是因为小苏吗?”隆隆~~天空风云突变。阴云滚滚,隐隐有雷霆电闪。天人感应。一品大能心中震怒,自然上达天听。乌云滚滚。袁守诚、李客师的目光,一齐看向苏大为身边聂苏。聂苏,到底出了何事?“阿爷,你说什么?阿兄离开大唐,与我有关?”聂苏面色一惊。“小苏!”苏大为一拉聂苏的手,一手抚住她的肩,声音急促:“我愿化身石桥,承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阿兄,你怎么……怎么突然说这个!”聂苏白净的脸颊上,立刻红了。这是闺房里的话。属于两人的小秘密,怎么在此时,当着旁人说出来。就算小苏不像普通女子,可终究有些小儿女的羞赧。“小苏,你还记得上次阿兄和你讲过,阿难与石桥的故事吗?”苏大为声音低沉,似有不可思议的魔力。聂苏双瞳放大,渐渐变得迷茫,失去焦距。终于,她身子一软。苏大为揽住妻子,托住她轻盈的腰肢,转头向李淳风和李客师、袁守诚道:“有些话,不方便让小苏听到,你们问我理由,我现在就告诉你们理由,只是……你们真的想听吗?”小苏啊,你可知,为兄和你说的那些故事,不只是故事。我愿如石桥一般,守护……轰隆隆~~乌云压城。电舞银蛇。终于,没能化为倾盆大雨。黑云之下,浠浠沥沥的小雨,随风飞舞,如烟似雾。雨雾中,李淳风、李客师,乃至袁守诚,三人仿佛化作了石像,站在河滩边,久久不发一言。直到道袍被雨水沾湿。袁守诚率先醒悟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好湿,好冷。冰冷的感觉,令他忽然打了个寒颤。“阿弥带着聂苏走了。”“我知道。”李淳风脸上露出苦笑。“他方才说的,是真的吗?”这个问题,李淳风没有回答。李客师轻轻一甩雨杆,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张斗笠,戴在头上,一声长叹。“我认识阿弥十八载了,从未见过他如此心痛,他不会骗我的。”“那聂苏小娘子,真的,真的……”真的什么,袁守诚没有说下去。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他的喉咙。又像是接下来的话,太过惊世骇俗,以致于他不敢说出口。李淳风焦躁的来回踱步:“小苏,小苏……”“阿弥既然说半年,定是有办法,你也不要胡乱担心。”李客师背起鱼篓道:“我们便按阿弥说的,回洛阳复命吧。”“也只有如此了……”李淳风一甩衣袖,长叹一声:“希望,一切顺利。”袁守诚抬起葫芦摇了摇,似乎酒壶已空。他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向苏大为消失的积石峡方向看去。眼中闪过一抹忧色。……积石峡。原本这里做为一处天险,有少量吐谷浑军驻守。在唐军收复吐谷浑,灭了吐蕃之后。并没有恢复吐谷浑王,而是纳入安西都护府管辖。后来又分出安西都督,来管辖这块新地。至于积石峡,也就有了少量唐军,以此来扼守要道。人数不多。只有二十余人。但是在月前,原本平静被打破。不知从哪来的一批唐军,入驻此处,积极修膳关隘,设石堡。人数从原先的二十余人,一下子扩充到数千人。整个积石峡从哨所的编制,扩至四个折冲府。可称积石关。没人知道这伙唐军是从哪来的。到这积石峡又是为了什么。一直到今日。从如烟似雾的雨水中,来了两个人。原本负责瞭望敌情的唐兵,全身的懒散一瞬间不翼而飞,激动的指着来人大叫起来。令旗飞舞。整个积石关,一瞬间,从沉睡中惊醒。咚咚咚咚~~战鼓隆隆。这是军中之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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