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七十二章(1/2)
“娘哩,你莫不是又在外头存心捣乱了不成?”马夫人迟迟疑疑向前,问那官媒人:“您这是……”
官媒一挥手里的帕子:“这位夫人可是马夫人?”
马夫人点点头。
官媒便笑道:“好标致个人儿,生得俊俏,我还以为是个十□□的大姑娘哩。”
伸手不打笑脸人,马夫人便也不好再阴沉着脸,转而叫婢女倒茶,唤侍儿看座。
官媒人便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下,她喝口茶,这才慢悠悠道:“府上如今寄居着一位康娘子,因着她没甚长辈,便要向您提起。我呢今日便是与她说亲的。”
一句话说得院里诸女眷各个张大了嘴巴。
马夫人一扫适才的反感,一脸欢喜:“您是哪家请来的?”
“正是镇北侯府。”
“哐当。”岚娘手里把玩的谷板掉落地上。
马夫人略有些意外:“这得问过慈姑才好。”
马老夫人则一脸欢喜:“说与我家的慈姑?甚好甚好。”又一推团儿向慈姑:“康娘子,哪天富贵了莫忘提携你这些妹子。”
团儿羞得满面通红。
原来上次与濮九鸾见面他所说的等几天,说的便是遣人来提亲的意思?
这人,也忒迅疾了些吧……
慈姑两颊发烫,想了一想:“劳您跑这一趟,只这桩婚事,我暂时还不能点头。”
“为何?”院里诸人一齐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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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媒走了之后,院里几个人似是担心慈姑心情不好,马夫人拖着她晒衣,将柜里冬衣齐齐翻检出来在日光下暴晒,团儿邀请她将七孔针插在两人的襟楼上,岚娘将水上浮飘在水缸里唤她来捞,便是马老夫人都乖觉,问她吃不吃红蓝彩色缕系着的“种生1”,还帮她将小蜘蛛放在盒子里,叫慈姑明儿等着看结网,倒叫慈姑哭笑不得。
只她仍旧心绪不宁,自己拿起一只花瓜欲雕,一个不慎,被刀子划伤了一刀,她“哎呀”一声,将割伤的指头含在嘴里,正发怔,忽然岚娘推她一把。
慈姑抬起头,岚娘冲院外努努嘴。
却是濮九鸾正站在门口。
他身着一身鸭壳青便服,俊朗逸秀,面貌堂堂,站在门庭中如一道明月,无端令门楣都生色,只不过神情却略有些憔悴,眼白处略微泛起些血丝,下巴上的胡茬起了青色一片。
慈姑心里有鬼,迟迟疑疑站起来冲他勉强一笑。
岚娘见不得她这样,恨铁不成钢将她连推带拉到门外,“砰”一声关了大门。
慈姑心里发虚,不知说些什么,正支支吾吾着,却见濮九鸾一伸手,将她的手指拉了起来。
慈姑瞪大了眼睛,刚要发作,濮九鸾将手指拉到自己嘴边,吹了吹,见伤口已经不往外渗血,又放了回去:“你啊,倒不知道要保重自己。刀剑无眼,千万要小心。”
“刀剑无眼不是这么用的吧。”慈姑低头闷闷道。
这一打岔却叫萦绕在两人身上的尴尬渐渐散去一些,濮九鸾扬首,示意往河边走走,慈姑看了看身后的大门,觉察到适才还沸反盈天的院落这会安静得诡异,不用想院内那几个人一定屏气凝神在听墙角,是以点点头。
两人直往河边而来,河对岸有许多商贩,还有些卖磨喝乐、卖谷板的小贩未走,正准备卖七夕最后一波,叫卖声遥遥远远传来,越发显得岸这边安静。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濮九鸾这才问她:“听官媒说,你不愿意结亲,可是为着什么?”
他摸了摸鼻子,似是有些歉疚:“上次在侯府,你收下了我的指环,我以为……便是允了的意思。”
他当时以为男子当主动些,早早请了官媒,定下来今儿提亲,为此他今天一早起来就心神不宁,连胡茬冒头都未修理,诸事都抛在身后,单等着官媒回音。
谁知慈姑居然回绝了官媒,濮九鸾这才觉得不妥,拔腿就来寻慈姑。
此时见慈姑脸色似不大好,濮九鸾生怕惹得她伤心,极其忐忑不安,连忙解释与慈姑:“当时你在镇北侯府住了好几天,虽然事出有因,可总归担心叫外人知道轻慢了你唐突了你,又见你收下了我的指环,是以急急忙忙遣人来提亲,万万不是轻慢你的意思。”
“不是。”慈姑摇摇头,“我不是为着这个拒绝。”
见她终于开口,濮九鸾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想着若是应了,只怕叫你在人前失了颜面……”
堂堂镇北侯,官家重臣,来往得皆是公卿,即便是尚个帝姬都绰绰有余,若是被人知道与他结亲的是个当垆做饭的厨娘,只怕……
原来是为着这个,濮九鸾神色舒展开来,心里大石落地,他笑眯眯冲着慈姑笑:“你莫要这般想。我是这满汴京城头一个没有体面的人。”
前头岸边正靠着一艘游船,徐林正划着桨在船头张望,濮九鸾便跳上了船,又伸手拉慈姑。
慈姑犹豫了一下,便上了船。
木窗内里规整洁净,纱帘高悬,瞧得清外面灯火通明,坐稳后船便晃悠悠摇了起来。
濮九鸾给慈姑递一个软垫,瞧着她坐安稳了,这才轻轻与她说起来:“本来我不欲告诉你这些的,可既要娶你,那便兜个一清二楚。”
橹声悠悠,濮九鸾沉声:“我十多岁时我娘去了,我爹便将我送到了塞北,满汴京城贵门里谁人不知我不受宠?他们都盼着我死,谁知我又跟上了官家,可这官家的饭碗岂是那么好捧的?”
他先是在刺堆子沟坑杀了几百西夏兵,而后一手建造了皇城司:“外头那些酸儒说我是‘小白起’,说我是皇家走狗,攀扯忠良。”
他笑得苦涩,窗外汴京城里的无数人间灯火映照在他脸上,两道如墨笔勾画的浓眉下眸光深沉,一对明亮如星的眼睛光彩夺人,衬托得他脸色晦暗未明,那一贯温柔从容注视着慈姑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苦涩:“你可嫌弃我?可觉得我叫你失了颜面?”
慈姑心疼起来,忙道:“不嫌弃不嫌弃。不失颜面。”
濮九鸾笑了起来,嘴角这一提脸上的晦暗荡然无存,他挑了挑眉:“那为何你会觉得我嫌你失了颜面?”
慈姑叫他这般套话进去,自己先泄了气:“也罢。”
她眼珠子一转,又想起一出:“我今儿,可是将长寿坊的行院逛了个遍,你可知道?”狡黠瞥他一眼。
“晓得。”濮九鸾眉风不动,“你要与人谈生意自然少不得出入这等场合。我替你遮掩便是。”
只不过慈姑仍有条件:“可我仍想等我爹平反了再论婚嫁。”
“好。”濮九鸾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可你莫叫我等太久。”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织锦包裹递与慈姑,慈姑打开包裹,却是两个磨喝乐。
檀木雕刻的底座上笼着红纱碧笼,小小人儿身着金珠牙翠,一男一女,男磨喝乐2穿黑衣,两手捧着一把樱桃欲递,女磨喝乐举着团扇遮挡脸颊,似有些害羞,两人皆是栩栩如生。
慈姑一见便知这磨喝乐价值不菲,不过着实精巧可爱,她便接过磨喝乐,仔细把玩起小人。
濮九鸾笑着看她:“如今乞巧节都时兴这小玩意儿,我下衙时正好遇上有人叫卖,便买了与你留着玩。”
慈姑一想到堂堂正正一个侯爷居然当街购买磨喝乐便觉好笑,也不知哪个小贩那般胆大,却也被他赌对,居然做成了这一桩大生意。
两人又聊些近况旧事,忽听得一阵箫声,掀开帘子,但见外头明月已经升了上来,月光如水,浸满京华,汴河两岸灯火通明,如星落成雨,岸上许多小娘子小郎君正嬉闹逛街,岸边一丛丛金雀花密密蓬蓬,直绵延到很远。
如今在长寿坊工匠的生意骤然多了起来。许多行院人家雇他去,便是教他将灶房拆了而后营建一座高楼。
满长寿坊如今都兴起了从康娘子外食店里订制席面,说起来这席面又精致又美味,光是瞧着便颇有面子。何况康娘子还会根据不同的行院做出不同的定制菜式,听说给熙春楼做了一道百鸟朝凤,那凤凰活灵活现,叫满城的人议论了好几天。
长寿坊的厨子们如今也是春风得意,他们有了康娘子相助,得了许多生意买卖,那外食店如今火爆不已,到了饭点一连接近百个订单,更绝的是这行院里的订单还有一桩妙处:那便是时间不定。
寻常饭庄不过早中晚三顿时有生意,行院里却一天断不了来的客人,如此一来,这便又比寻常饭庄生意要多些。毕竟能进行院的都是有钱人,一人便能叫一桌席面,不像去饭庄还要几个人才凑一桌。
生意冷清的长寿坊食饭行如今可算是焕发了新生。
这一日慈姑正帮吴行老筹备生意,就见古行老扇着扇子愁眉苦脸来寻慈姑:“康娘子,如今长寿坊被您给救活了,可该瞧瞧外面怀远坊了。”
“既然如此我便去你们坊里瞧瞧。”慈姑也不推辞。
古行老长出一口气:“可算轮到我们坊。”他来之前担心不已,就怕吴行老霸着康娘子这个金铺满不放。
古行老笑眯眯道:“我可不像老吴,只雇着你白干活,我们坊里的行老之位虚位以待。”还故意瞧了吴行老一眼。
吴行老气得胡子纷飞:“我岂会是那等小气之人,我们长寿坊的行老之位也是留给康娘子的。”
两人斗嘴慈姑习以为常,便索性带着他们将整个怀远坊转了一圈。
怀远坊靠近西市,按说饭庄生意应当不错。可这靠的近有个大弊端,就是许多赌坊便都聚集起来,渐成气候,别人说起怀远坊,都叫赌坊。
按说这赌坊聚集起了诸多人,也算是顾客云集,偏偏并没有:赌坊也与行院一般,都自带厨房,甚至有的赌坊还养着些美貌的□□,为的就是勾住顾客,叫他在赌坊里花光最后一枚铜板。如此一来酒楼生意也算不得好。
古行老见慈姑眉头微蹙,似在思索,便问慈姑:“听说您给长寿坊出的主意便是外食整桌席面,不知我这可以?要不我们怀远坊也跟着做这生意可好?”
惹得吴行老一阵反感:“你可真是个应声虫,学人精!我做什么你便跟着做什么。”
“这是你自个儿独创的么?还不是人家康娘子的主意,再说原先码头上便有这外送食盒的法子,你这不过是将食盒整的大些变成了酒席,认真论起来你才是那个抄别人的应声虫呢!”
眼看两人又要吵闹起来,慈姑笑道:“非也。”
她问古行老:“这坊里可有开酒楼的地方?”
古行老一愣:“有啊。”
慈姑便道:“那便开一座酒楼吧,我自入京以来便想开一座自己的酒楼,只这一直还没有机会呢。”
古行老略一思忖,不对啊,他这是请康娘子帮忙救助,可不是帮她圆梦啊。
吴行老则得意洋洋瞧着古行老,眼中意思不用说话古行老都能明白,不外乎是“好你个老古,且看你如何赢我!”
可古行老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定了请康娘子帮忙,就不要加以质疑,大不了就当自己花银子买个开心罢了。
古行老带着慈姑满怀远坊转悠寻摸起合适的饭店,过了一段时日可算被他们找着了一处三层的酒楼,靠近怀远坊最大的赌坊如意赌坊,
说起那如意赌坊可当真算的上是人间销金窟。赌坊内有几座高楼围绕,听说内里有假山流水,简直如一座私家园林一般,人都说只要你有钱,进了如意赌坊便能得到不逊于皇帝般的享受;可这人间仙境也不是轻易便能进得的,便是你富可敌国,进了如意赌坊也不过花用一年便能倾家荡产。
这家酒楼原来就开在这里许多年,可惜如意赌坊将它的生意抢夺得七七八八,如今酒楼也只能关门了事。
古行老皱眉:“康娘子,这店,还是莫要开在此处为好,你年纪轻不知道……”
“不,我知道。”慈姑斩钉截铁。她从前便见过赌坊如何害人,狠心夺取康家资产的隔房叔伯便是赌坊的常客,那赌坊如魔鬼一般,先是将他家银钱耗尽,而后便是卖地、卖房、最后将目光转移到隔房的两个孤儿身上,罔顾人伦。
古行老又小心翼翼将其中利害关系说出:“寻常人开不起赌坊,能开赌坊的这背后都是大佬,都是有大靠山的。你这生意,做好了便是与人家抢钱,做输了便是自己赔钱
。与人家抢钱,别人岂能叫你好过?到时候寻你仇,我们可顶不住,横竖都不痛快。”
“不若莫要惹事。”吴行老也谨慎了些。
慈姑笑眯眯:“便是要惹他的事,且看它如何。”
李麻子世代是汴京城里的小市民,打些零工过活,他家里略微有些薄产,本来只是个顺从良民,谁知道喜从天降,交引库要新建一座新库房,征用了他家一道荒废了的院落,给了他一千两银子的赔付。
从天而降这一笔资财,李麻子晕乎乎还未反应过来,他身边就忽得多了许多人,将他当作弟兄,义气十足。
汴京城里许多这样的“闲汉”,能写会画,会音律懂美酒,专门陪侍这等富贵公子,是以李麻子并未生疑。
这些所谓的闲汉兄弟先是与他一起吃酒肉,自己买了酒肉请他吃,李麻子白吃白喝了几顿饭,原本的警惕心也下去了,只觉得这些人是天上地下难遇的知己。
吃得痛快之时,他们在席间又拿出骰子来,几个人吆五喝六玩几把权做喝酒助兴。
李麻子不会摇骰子,他们便仗义教导:“来,我教我兄弟。”
那骰子玩得最简单的玩法,瞧大小,开出来是大就不用喝酒,开出来是小便要喝上一杯,非常有趣,渐渐地,他们吃饭喝酒便以这骰子为主,吃饭为辅。
忽得有一天,正在酒桌上喝着酒,有人提议:“这骰子玩多了腻歪,倒不如我们一起去如意赌坊玩一把如何?”
“那地方好啊,听说是汴京城里独一份!”
“对,咱们李兄弟如今有了钱,自然要去见识那有钱人的场合!”
你一言我一句,四五个人怂恿着他,就要往如意赌坊去。
李麻子被人簇拥着进了如意赌坊。一看果然了得名不虚传:身着洒金红纱的波斯女郎用嘴噙着蜜酒喂人;皓腕霜雪的美人儿拿着筹码手把手教你玩乐,整座赌坊都热热闹闹,一派纸醉金迷之感,
李麻子身边那些弟兄们冲迎来的伙计使了个眼风,那伙计得令,立刻躬身请他们过去,那帮兄弟们便簇拥着他往其中一张赌桌而去。
偏李大头是个谨慎的,对着自己不懂的不敢贸然下注,便说:“我瞧瞧怎么玩。”于是一路站在边上瞧着别人玩。
那些人玩得刺激有趣又新奇,玩得高兴处乐呵起来,李大头也跟在旁边喝了一宵的酒,美人美酒,闲汉兄弟们又赢了钱,着实算得上是一个美妙的夜晚。
今儿个清晨起来李大头无事便又有人寻他去如意赌坊:“兄弟,一起去逍遥。”
“昨儿你只看不玩,今儿可学会了不成?”
李大头是个经不起别人激的,立刻拍拍胸膛:“这有何难?”
他们一行人到了如意赌坊对面,忽得见前头有舞狮队,正舞动得热火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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