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主公,恶仆(2/2)
听她开口闭口的“主人”“仆人”,对于她进入角色这么快,巫马重羽此刻只觉得此女面目可憎。
她在起身之际,便松动了契约链,那将他吊起的链条松落,酸痛的双臂重获自由后,巫马重羽脱力便跌坐在地上,身上的血仍旧在细细潺潺地流,他面色已白如纸,漆黑湿濡的纤靡睫毛,映着白蝶那同样白炽的光线,似几近透明的薄胎瓷随便碰一碰便脆弱碎裂。
这个主仆契约有一种诡异的心理暗示,便是下者对上者油然而生的亲近感,令他心底的恨与恶意无法从中兴风作浪。
他一获自由便想爬起来,但努力几次都无济于事,太过无力的躯体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胸口处那火辣辣的痛意,快要将他整个人都灼焚成焦。
陈白起瞥下视线,太过粗重嗡鸣的喘息声昭示着他此时过于糟糕的身体状况,她知道她下手时有些迷度了分寸,想反虐他的心态失了平衡,这才造成了他如今连站都站不起来的虚弱模样。
她倒是“好意”伸手搀扶了他一把,不顾他身躯本能的僵硬与抗拒,强硬地将人拽扯了起来,待他站定好了,就迅速松开了手。
碰到他,膈应的又岂止是他。
她打开面板,上面记录着关于“巫马重羽”的人物资料,如今负面影响15%,精神力受损过半,血量过低,总之整体形容就是一个被玩坏了的破败的布娃娃。
出于某种现实考量,陈白起对他道:“你身上必然有医治伤势的药物吧。”
她不想救他,他就自救吧。
他看了她一眼,翳翳松散垂落的碎发半掩那皎洁无暇的眉眼,再淡淡覆下。
见他半死不活地温吞模样,陈白起又恶趣味地补上一句:“主人不允许你死,你就得好好活着。”
可难得这一次巫马重羽没有动怒,他白玄双色袍下湿映着底下蜀绣的凤尾翎若隐若现,手一招,那一柄在陈白起手中握着的黑伞便刷地一声撑开,然后脱离了她掌探,旋转着飞回到了他手中。
陈白起看着空落落的手,又看了看她曾眼馋过的东西,挑眉,原来这东西还认主啊。
从伞底中取出一物喂入口中,巫马重羽一震袖风中便有一股金银交织的流莹之光缠绕着他指尖,越发衬得他的那只手比月色更绝色,他衣袂浮扬而起,湿粘似水藻的青丝寸寸发干,柔顺依软地披散在他背后,当他再睁开眼眸时,整个人的气色依然大为改变。
虽然天生玉白的唇色依旧不比其它人康健,但看得出来他已经恢复了些过来。
好家伙,这人的底牌果然不少,要不是他一开始便打着想俘虏她为仆的阴险主意,他们只怕还得你来我往斗个天黑地暗,不知年月,只可惜他棋差一着,如她所讲,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巫马重羽,现下可能使你做事了?”她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巫马重羽扬起黑伞前沿的伞橼,露出半截挺直的鼻梁与水色唇瓣,受契约所困,心中再不愿,还是淡声道:“尽请吩咐。”
陈白起一瞬收起了脸上的嬉言玩笑,然后掉头默不吭声地朝着一个方向徒步走去,巫马重羽不解其意,顿足了片刻,亦随之跟上。
芦苇荡那一片丛丛郁郁的地界被铲平了一大片草地,超过半人腰高的粗长草杆,跃高伏低的白蝶泛着白炽光在前开路,它是巫蝶吞噬了黑鲸后开发的新功能,它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伤害力,照明跟探路,作为侦查却很有用。
乌漆嘛黑的窸窣草杆间,陈白起扫开阻挡的杂草,走到了巨所在的位置,他依旧静静地伫站在那里,麻木不仁,河水清清,水波折射着的光映在他的脸上。
巫马重羽跟随而来,顺着她的视线,自然也看到了那个北戎人。
他跟盘桓在水中的石头一样,不畏寒冷,不惧雨霜,木然而了无声息。
但很快他却发现了些不一样的现象。
那就是这个北戎人所站的位置竟是方才唯一没有被他跟“陈芮”战斗波及的干净,连激落的湖水都仿佛有意避开这片地域。
他怔愣着出神。
陈白起没有去关注身后巫马重羽在想些什么,她身上虽经过方才的战斗亦是血与污渍,没有了往常的干净与整洁的体面,但她却很是随意,就像大雨滂沱中仍旧可以安逸前行的自在。
她站在巨面前,他没有反应,其实早就丢失了自我,一直都是巫马重羽在操纵着他的躯壳在动作。
眼底有某些隐痛的情绪在扯动着,陈白起看着他在浮光水纹波泽中显得硬朗呆然的脸,沉声道:“替他解了咒,令其恢复如初。”
巫马重羽忽然茅塞顿开,之前没有理顺的线索如今都一一串连了起来,她不远千里特意出现在这里竟是为了……他将奇异的视线落在那具笨重壮硕的身躯上。
老实说他从未将这么一个人放在心上,在他眼中所谓的北戎常德胜将军也只是是一个趁手可利用的工具人,自周朝世子将人带到他面前,让他将此人抹杀掉意志,炼制为一具傀儡躯壳,自此他只需要做为一把刀、一件兵器的存在,是以他无须了解此人,也根本不曾关注过他的过往。
但这人……竟与巫妖王“陈芮”有关系?
他忽然心头难得涌上一种名叫后悔的感受。
若早些知道这人对她有这么大的价值……
忽然一道凉薄似讥轻问:“现在想这些有用吗?”
巫马重羽抬眼,正好看到对方侧过身来,两人的视线对上,都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强者,还都是多智近妖的人物,只一眼便能够嗅到同类的味道。
“你已经翻不了身了。”
她朝他温和一笑,不必摆出一副尖酸刻薄的神色,便已可以将他一击击溃。
巫马重羽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尽,他眸似幽水,越是极致的深,越衬得肤色惨白。
很好,他心底扭曲地狞忖着,他颀赏她此时的小人得志,不过来日方长,他相信迟早会将这一切一一还给她的。
“喏。”
他没有开口问任何问题,如他这般心高气傲之人,向来都等着别人主动开口凛明,自不习惯样样垂下询问。
她让他给这么一个四肢粗壮却头脑简单的人解咒,他恶意地想,只需随便对上一点手脚,这人就会完全地废了,昼时他倒是想好好颀赏一下她那有趣的神情。
主仆契约只能够约束不能够伤害“主人”,可不包括其它人,他多的时杀人不露痕迹的手段。
“别想耍花样,若他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你必摧心剖肝,痛不欲生。”陈白起盯着他,眼中没有一丝玩笑地出声警告着他。
她口中的话对于被契约绑定的巫马重羽而言相当于金科律言,他缄默半晌,面无表情地冷冷吐出四字:“小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