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狂化(4/4)
她闻言,面色也没什么大变化,只是淡道:“将军放心,我不会胡乱说出去。”
我朝她笑了笑,摇摇晃晃地接着往前走,自此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虽是“身死”,以往皇上赏赐的家财田业却都留了下来,原本这些都是要收上去的,但是皇上在此处又对我开了恩。我无父无母,表面也未娶妻生子,常韬与常略算我家属,他们便出面将财产变卖。我们离开帝京,来到一处唤作白马雪山的地方,在那上头修了宅院,与常韬常略住在里头。我将部分家财给了追随我而来的一些弟兄,他们拿着这笔钱置业,渐渐地都变成了富户,与我时有往来,每逢过节,都会上雪山来瞧我。
其间我救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小男孩。我见他年幼,孤孤单单无人照料,且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像极了那人,我便将他带回家去,给他取了个名字,唤作“柳儿”。
雪山上日子平静,常略时常出猎,在雪山上布了许多捕兽夹。一次,他捡了一只浑身银白的东西回来,那东西的腿被捕兽夹夹伤了,瘦弱非常,大约只有一头狼那般大小,长得似狮非狮,似豹非豹,生得奇怪极了,常韬便告诉我这叫雪豹。常略哪管它是什么,扬言要剥皮剔骨,拿回厨房炖汤,柳儿不懂事,东倒西歪地跑过来,就扑到那雪豹身上,拿脸去蹭它。
那雪豹无力垂头,任由柳儿动作,我见柳儿欢喜它,心有不忍,便留下了它。我和常韬拿肉去喂它,并帮它包扎伤口,它渐渐地恢复了起来,个头长得很快,身体也越发健壮。柳儿时常与它玩耍,我有时担忧柳儿,不许他与它太过亲近,渐渐地我发现它似很喜欢柳儿,乖巧得很,一颗心也放了下来。直到后来,它几乎长到一人多高,模样极是骇人,不过依然同我们亲好。
八岁的时候,柳儿生了急病,怎么医都医不好,最终在我怀里闭上了眼。我几乎崩溃,几年前,她也是这般病去,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现如今,柳儿也活不长。我暗怪自己命格太硬,都怨我这个煞星,是我克死了他们。
我舍不得将柳儿火化,便打算为他修建一个陵墓,将他的遗体好好保存起来,也算得上是一种安慰。我尽量将陵墓修得简单,只以一些基本的石料为主,也算不得什么大工程。以往的那些弟兄也都过来帮我,出财出力,陵墓修了一月,完工大半,我却病倒了。
自她死后,我便像是一个空壳一般地活着,直到后来有了柳儿,我这具空壳才渐渐有了生气。可是现在,当真什么都没了,整个躯壳不只是空着,还越发地干瘪起来。战场上留下的刀剑伤痛没有击垮我,击垮我的,是悔恨与不甘。
我躺在榻上,把常韬和常略唤了过来。叮嘱他们,在我死后,要他们替我好好守着这座宅院,并将我的遗体,和柳儿的一同入墓,再嘱咐了一些其它细节。他们是我兄弟,是我亲人,这些身后事,我能很安心地交给他们。
他们两个大男人,却自掉了泪:“将军若是去了,我们兄弟二人也不得活。”
“两个蠢材。”我轻声骂他们,他们跪在地上,并不起身,我支使他们前去看看陵墓造得如何,他们拿衣袖擦眼泪,这才站起来去了。
他们走后,满室寂静。我闭目在榻上休憩,过得一阵,忽听窗外一声枯枝折断之声,随之而来的是那簌簌雪落的声音。我一怔,恍惚觉得这是那琵琶起弦了。
弹的,该是那首玉楼春罢。
我披衣起身,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外面一片纯白,白雪纷飞,纯净非常。
我折了一支枯枝下来,上面的雪花已然抖落。坐在地上,拿着那支枯枝在地上慢慢敲击,和着拍子,一如她以往教我那般。敲着敲着,我支持不住,双手摊开,身子往后倒了下去。我觉得很累了,只想在这雪中睡上一觉。
睁开眼,看着那灰白的天空,等待着这场大雪将我吞没。
阿音。
嗯。
她眉眼带着笑,站在漫天雪花中回应我,软紫薄衫轻轻飞舞。长发不似我初次见她那般流泻,而是被一支简单的银钗挽了起来。
最终,她在风雪中,朝我极其轻缓地,伸出了手。
我握了上去。
一起,走罢。
再也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