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7章 最幸福的时候(1/1)
炎柏葳隔了半个多时辰回来,直接问许天禄:“你想明白了吗?”
许天禄低声道:“想明白了,我真的想明白了。”
炎柏葳点了点头:“起吧。”
许天禄慢慢的站起来,哽咽的道:“师父……她还在生气吗?”
炎柏葳道:“她不是生气,她只是难过。”
许天禄红着眼,半晌才走过去,跟许鑫宏道:“爹没念过书,没什么见识,爹就是一个乡下小子,要不是碰上你们祖祖,我们祖祖辈辈多少代人,连书都没钱买,吃块窝头都是过年……可是宏儿,教你的人,都是这大庆朝最厉害的人,以后爹说话,你不要听,你听师傅的。”
许鑫宏呜呜哭着点头。
炎柏葳随即转回来,把太子叫到了膝前,跟他道:“你知不知道,阿娘为什么这么生气?”
太子道:“因为四哥说的不对,张少师说的对。”
炎柏葳叹道:“是,但是不止如此。”
他默了一下,才续道,“你阿娘小时候过的很苦,对她来说,念书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所以她有些见不得明明有最好的条件,却不珍惜,荒废学业……所以,她不止是气你四哥误导宏儿,更是气你们不知珍惜。”
他长叹了一声:“我这么与你们说,你们也未必懂,从明天开始,你们去过过她的日子,就明白了。”他回头看了许天禄一眼:“你也一起吧。”
许天禄抹了一把眼,低声应下。
炎柏葳叫人连夜去安排了。
唐时锦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以前她自己曾说过,后来又听吴清梦说了很多,足够炎柏葳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过往。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寅正时分,也就是约摸凌晨四点左右,几个孩子,包括六小只,全都被叫了起来,然后直接去了宫外。
其它人已经到了。
除了许天禄,戚曜灵也过来陪着,早有安排好的人,教着他们如何推磨,磨豆浆,和面,炸油条……
这几个孩子,哪一个不是金尊玉贵,哪干过这种活儿,但不会就学,学不会就继续学……一直到学会为止。学会了就一刻不停的做,累了也不能停。
大冬月的天,汗水湿了头发,流进了眼睛里,腹中空空,火热的油味熏的人直犯恶心……足足两个多小时熬下来,几个孩子全都筋疲力尽,汗湿重衣。
然后连早饭也没时间吃,空着肚子,一路小跑着去上课,一上午讲课,考试,一点也不敢松懈……稍微愰神就会答不上来。
中午下了课,还要去帮忙端盘子。
这件事情,主要就是教育孩子,所以戚曜灵和许天禄是不能帮忙的。
太子素来沉稳,可是盘子一上手,就烫的他低呼了一声,手一松,盘子掉到了地上,汤水泼了一地。
旁边的小二就上来教他们用抹布垫着手,可是地上的盘子,还得他们自己收拾……黏糊糊的菜汤,烂乎乎的肉块菜叶,洒了一地,扫根本扫不起来,最后,只能蹲在地上,用抹布去擦。
黄的青的挂在手指上,恶心极了,可是又诡异的觉得好香,毕竟两顿没吃了,早就饥肠漉漉,可是忙的连喝口水的时间也没有。
客人都是江必安带着缉事卫过来,并不刁难他们,只是一拨一拨的来,几个人停都不敢停,一直到午饭时间过了,客人都走了,厨房才端了一盆大杂烩出来,给他们当菜吃。
一盆子不知道什么东西,看着就恶心极了,可是他们真的饿狠了,一边哭,一边吃,最后居然也吃饱了。
可是看旁边那盆,还不如他们这盆,那就是剩饭剩菜一锅烩,也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口水,可大厨和小二,却吃的香甜极了,显然早已经习以为常。
下午继续上课,考试。
晚上再换一家打工,等一直干到亥时……几个孩子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只想马上扑到榻上,呼呼大睡。
可是一身的油烟还没洗,布置的作业还没做,等他们强撑着做完,已近子时。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五天。
中途,辜东陌过来了,再之后,桃六郎带着三个徒弟,也加入进来。
除了六小只实在太小,偶尔能减轻一些工作量之外,其它人都是实打实的熬了五天。
等五天之后,炎柏葳再一次把他们叫到一起,他问他们:“这样的日子,苦不苦?”
孩子无不垂头,纷纷道:“太辛苦了。”
太子也道:“阿娘小时候,真的这么辛苦吗?”
炎柏葳道,“不是。”
几人都抬头看他,炎柏葳眼中含泪,低声道:“这并不是锦儿最苦的时候,相反,这是她最幸福的时候……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他咽了咽哽咽,低声的,一字一句的道:“因为你们此时身体健康,没病没伤,没有哪里痛……因为你们有钱吃饭,而且大多都能吃饱……因为你们不用担心走到拐角会被人打闷棍,因为你们没有背着巨大的,还不清的债,你们晚上能好好的睡觉,不会大半夜的被人砸门要债,不会在黑暗中,胆战心惊的看着被砸的摇摇欲坠的门,担心下一刻他们就会破门而入……那个时候,锦儿也只七岁而已……”
他忍不住用手捂了捂眼,“锦儿曾经问我,你明不明白那种‘好好的吃口饭,好好的睡个觉都是恩赐的生活?’我其实不能真正明白,你们也不可能真正明白。”
他声音哽咽:“而且,你们不论多么辛苦,心中都是有希望的,你们知道自己是天潢贵胄,你们所遭遇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熬过去就好了……可是她没有,她没有未来……你们只短短五天,就觉得苦不堪言,那么你们知不知道锦儿熬了多少个五天?”
在无边的绝望中苦苦挣扎,一天一天,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熬,真的是,叫他稍微想想,都觉得心像撕裂了那么疼。
室中安静极了,没有一个人说话。
炎柏葳缓了半天,才道:“而那个时候,还有同窗在嘲笑她,嘲笑她课业不佳,嘲笑她衣衫破旧,嘲笑她不懂琴棋书画,嘲笑她不美丽贤淑……”
太子几乎是吼出来:“他们怎能如此过份!!”
炎柏葳定定的看着他:“是很过份,可是穆樘珑,在五日之前,你可曾想过,世上有人活的如许艰难?你可曾想过,坐在你身边的同窗,在下课之后,还要如此辛苦?你可曾想过,她今日坐在你身边,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明日是否还能活着坐在你身边??”
太子猛的顿住了。
他黑亮的葡萄眼,满满的全是泪,可是刚刚涌上的愤怒,正迅速褪去,他微张着口,眼神一时复杂的如同历尽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