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玄幻小说 > 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 > 第六章北凉道暗流涌动,凉王府年年有余

第六章北凉道暗流涌动,凉王府年年有余(3/4)

目录

徐北枳问道:“那旧织造李息烽如何处置?”

徐凤年耍无赖道:“我这不是也没想好,要不到时候你看着办?”

徐北枳瞪了一眼,大概是懒得理会这个世子殿下,独自陷入沉思。

天下各道皆设置织造局,便是北凉道也无法例外。名义上是为皇家和官用督织解送各地所产丝绸,但暗地里的权柄十分巨大,前朝历来就有织造主官按旬按月向京城密折禀报的习惯,可以直达皇帝桌案,驿路上传递这类情报,比起寻常军情还要谨慎小心。胶东王赵睢和淮南王刘英,几次被皇帝申斥重罚,都缘于当地织造局的密折告发。

如今离阳朝廷设置道一级,各地织造局虽未提高品秩,但在朝在野的聪明人都心知肚明,除了从京师外派出去明摆着掣肘藩王的经略使,就数这十几位官品不算太高的织造最为阴险恶心。不过北凉道所属的金缕织造李息烽,年近古稀,这么多年一直碌碌无为,跟北凉王徐骁一直没有传出有什么交集,既不主动谄媚也不太过疏远。曾经有份一年两次的“半年折”在驿路上被一伙胆大包天的马贼无意中拦截,散布天下,世人才知道这个织造主官竟然昏聩无聊到跟皇帝陛下介绍北凉世子殿下的大小古玩收藏,详细罗列了近四十项六百余件,都想不明白为何要让这么个老眼昏花的老头子待在北凉浪费朝廷俸禄。据说那封密折泄露后,当时还是大柱国的徐骁听闻此事后哈哈大笑,让人给这位在其位却不谋其政的金缕织造,送去了跟赵家俸禄相同的银子,这些年一次没少,李息烽倒也不怕皇帝起疑心,次次照收不误。但是不论外人如何讥讽轻视李息烽这老家伙,北凉内部,甚至连李义山都详细剖析过此人的官场履历和才学性情。徐骁送银,可不是取笑李息烽的无所事事,而是告诉这位擅长于细微处破解北凉局势的金缕织造,我徐骁开始盯上你了!

而且徐凤年没有隐瞒身边的徐北枳,当初严家叛逃出北凉,去京城得以享受荣华富贵,正是织造局跟朝廷牵的红线,逃跑路线,如何伪装,以及沿途各地接应,都有极为精确的谋划。只是由于李义山始终在冷眼旁观,这场北凉和朝廷钩心斗角机谋迭出的博弈,终于还是北凉棋高一着,加上褚禄山不遗余力的探寻,最终还是被北凉谍子成功截下,不过那次徐凤年心软,亲自出面为严家求情,徐骁这才网开一面,否则就算王仙芝亲自来北凉救人,也只能救走一两人而已。李息烽虽然输了,可是要知道他这个织造官在北凉被豺狼环视,仍能够有此作为,已经很是让人叹为观止。

徐北枳打破沉默,说道:“李息烽如果想要安度晚年,荣归京城之前,得跟北凉做一笔交易,不过这笔交易,对他这个金缕织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徐凤年默不作声,神情隐约有些黯然。

徐北枳挑了挑眉头,直言不讳道:“我记得你以前有三个很要好的朋友,其中严池集已经跟着家族去京师当皇亲国戚,递补为炙手可热的翰林黄门郎,前途无量。那个孔武痴也不差,年末也做上了禁军都尉,到头来就只剩下李翰林留在北凉。你真的忍心?你这还没当上藩王,就打算成为孤家寡人了?”

徐凤年平静道:“反正不管结果如何,哪怕是最坏的局面,我都会保证李家以后始终衣食无忧。李翰林不认我这个兄弟,也是我自找的。”

徐北枳淡然笑道:“真是可怜。”

徐凤年踢了这家伙一脚,徐北枳顺势靠着车壁,拍了拍衣衫,随口问道:“那个王绿亭的好友孙寅,被姚白峰夸口称赞为一身才气冲斗牛,不是及第进士胜似进士,姚白峰当上了国子监左祭酒,执掌文坛,有没有谍报说姚大家要请孙寅去当祭酒?”

徐凤年哈哈笑道:“橘子你可以啊,神机妙算!我要不是得知姚白峰秘密让人去请孙寅,承诺只要这家伙愿意去京城,先去国子监弄个清流祭酒当当,来年能够参加殿试,姚白峰就放下他那张很值钱的老脸,徇私舞弊到了极点,亲自去跟赵家天子求个一甲头名!要不我还真不知道黄楠郡有这么一号人物。不过你可以放心又不能放心,孙寅已经被王绿亭押送到陵州,我打算让他直接当个有流品的实权六品官,你要是当了陵州刺史却被此人掩盖光彩,小心我一怒之下就让他顶替你的位置。”

徐北枳瞥了一眼徐凤年,没有说话。

徐凤年笑道:“放心放心,我这人喜新不厌旧,孙寅就算本事再大,橘子你依然还是我的旧爱,恩宠不减。”

徐北枳冷笑道:“赶紧停车,容我出去吐一吐。”

徐凤年一脸受伤表情,道:“不解风情,我可是什么好东西都先给你留着,在桃腮楼捡漏了一只产自东越皇窑的天青胆瓶,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只,你真不要?那我可就送给陈亮锡了,那家伙比你知情达理。”

徐北枳闭上眼睛休息,平淡道:“赶紧的。”

除夕这一天正午时分,早已张灯结彩的清凉山终于又见到了世子殿下。

徐凤年安排呼延观音在一栋幽静别院住下,没有让她跟梧桐院那帮丫头碰头的打算。徐骁一路伴随,也不怎么说话,就是乐呵。弟弟黄蛮儿长高了几分,眉宇间多了几分煞气,不笑的时候竟是异常的英气勃勃,不过跟着他爹一起傻笑的时候就瞬间破功,好在倒是不再会流哈喇子了,但还是让徐凤年无言以对。去见二姐的时候,一家四口终于相聚。

掌握北凉一半谍子的徐渭熊,如今就住在梧桐院以便处理机要事务,梧桐院除了两位大丫鬟红薯和青鸟没有参与其中,其余两等丫鬟都成为北凉“女翰林”,阅览和筛选军情谍报,有批红之权,被知情人美其名曰“朱红女婢”,尤其是纵横十九道仅逊于徐渭熊的北凉小国手绿蚁,仿佛天生精于大局谋划,俨然成为梧桐院的二把手,苛求尽善尽美的二郡主几乎斥责过所有女婢,唯独对绿蚁十分倚重信赖。

徐家三个爷们儿进入梧桐院屋内,徐渭熊坐在轮椅上,坐在一张专门为她制造的低矮书案后头,抬头瞥了眼三人,就又继续低头从一大摞已经批红的密报中随手抽出一份,督察邻屋朱红女婢们是否有纰漏。徐凤年小跑过去,见到桌上那方古砚有些墨干,当下蹲在轮椅旁边,转头拍马屁道:“姐,我给你磨墨。”

徐渭熊都没有转头看他一眼,皮笑肉不笑说道:“哪敢让堂堂陵州将军代劳?”

徐凤年装傻道:“应该的应该的。”

徐渭熊也没有继续挖苦世子殿下,任由他在旁卷袖磨墨,自己专心致志浏览那些朝廷各地邸报和北凉自家谍报上细致的朱红字迹。

徐骁会心一笑。

徐龙象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帮发呆。

徐渭熊大概是受不了徐凤年在旁边碍事,头也不抬说道:“你就没看到家里还没贴上斗斤、春联、桃符?”

徐凤年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这就去写联子!等会儿咱们一起贴上?”

徐渭熊没有出声。

徐凤年去隔壁空闲的书桌下笔如飞,仍然花了半个时辰才写完王府所需的百副春联。他每写完一副,徐骁跟徐龙象就在一边轻轻吹干,然后去喊徐渭熊,她手头还有事务,说不用等她。徐凤年只好跟黄蛮儿一人各自扛上五十余春联,徐骁负责捧一盒子稍轻的斗斤,在清凉山从上至下开始贴上联子,等到了大门口,发现徐渭熊坐在轮椅上,就在府门外头安静等候。徐凤年笑着让徐骁看贴歪了没有,他跟徐龙象一左一右贴上尤为宽长巨大的喜庆联子,兄弟二人同时贴完楹联,转身都看到徐骁笑得合不拢嘴,二姐也有了久违的笑脸。

贴完了正门春联,徐渭熊就返回梧桐院,又只剩下三爷们儿在王府逛荡。徐凤年跟徐骁零零碎碎说着陵州事务,徐骁就间歇说些庙堂新近生的趣闻,比如顾剑棠那女婿在蓟州大开杀戒,如今言官文臣已经懒得骂他徐骁,掉过头转而去骂失去兵部尚书一职的顾大将军,反正顾剑棠已经不在京城,兵部那座原本气焰汹汹的顾庐群龙无首,御史台和兵部以外的五科给事中都可劲儿蹦跶,让庙堂上的顾党成员灰头土脸,十分疲于应付,这个年不好过啊。还有国子监左祭酒姚白峰狠狠教训了一顿二把手晋兰亭,甚至惊动了皇帝陛下,亲自去国子监当和事佬,这才勉强息事宁人。国子监内山头林立的局面已经路人皆知,乡党各自结社,大多都是为那位晋三郎鼓吹造势,这也是姚白峰为何会撂下一句“当今君子喜朋党乎”的凌厉诘问。徐骁还说到燕剌王世子赵铸那小子也不是个安分人,带着数千精骑一路北上,哪像是去“靖难”的,分明是忙着耀武扬威,途径几个州都被惹得鸡飞狗跳,还没到赵毅所在的广陵道,就已经让沿途所有官员叫苦不迭,诉苦和弹劾的奏章,雪片一般飞入皇宫。

三人走到了听潮湖边上,徐骁猛然醒悟,说要去听王初东那丫头说书,误了时辰,那闺女架子大,就不乐意跟他这糟老头子唠叨了。徐骁匆匆忙忙小跑而去,看得徐凤年目瞪口呆,看来胭脂副评榜眼的王东厢果然厉害,连最怕跟书籍打交道的徐骁都给降伏了?先前有家信传递到陵州,徐骁确实说过王初东很俏皮灵气,半点也不怕他这个老莽夫,一照面就给他上了堂课,老气横秋与他这个文盲北凉王说起了读书其实很有意思,一点都不枯燥,告诉徐骁读那正史,成王败寇都已知晓,不如读野史。读那才子佳人,千篇一律,肯定是不管中间如何曲折坎坷,终会有白头偕老的圆满,其实还比不上读经籍,就像看到一位老先生,从头到尾正襟危坐,你觉得他刻板太久,但是有一天也会觉得自有可爱之处。此外王初东还说了读兵书读诗集的各有不同,让徐凤年大为佩服,这妮子真是胆大包天,都能教起徐骁读书,要知道不管是李义山还是赵长陵,当年都没能让徐骁耐着性子多读几部书。

徐凤年抬头看了眼听潮阁,陈亮锡这会儿应该就在顶楼偏房内,王府上下都说这个年轻人跟那位死后无坟无冢的国士越发神似。

徐凤年收回视线,看见徐橘子独坐凉亭,朝湖里抛下大把鱼饵,锦鲤翻涌,景象恢宏。徐凤年蹲在听潮阁台基边缘,对身边的黄蛮儿说道:“禄球儿说那个被我撕裂身躯的一截柳竟然没死,估计是被他用旁门左道的练气士神通,临死前来了手狡猾的金蝉脱壳,估计这家伙的身份远没有朱魍提竿那么简单,没事,咱们以后肯定还有机会跟他打交道。”

黄蛮儿憨憨使劲点头。

徐凤年自嘲道:“我就纳闷了,一截柳是如此,那个由赵静思改名为赵凝神的小天师,也一样难缠。春神湖给镇压得半死不活,我本来是想用成为废物的他来让那座道教祖庭不痛快,没想到回到了龙虎山,听说赵凝神的境界再次突飞猛进,龙虎山号称这家伙的破境度,可以直追李淳罡。武当年轻掌教李玉斧在低肺山斩恶龙,名动天下,闭关多年的老天师赵希翼也没闲着,修成了跟大黄庭齐名的玉皇楼,飞升在即,已经有无数人前往龙虎山顶礼膜拜,甚至连太子赵篆也微服私访跑去徽州看戏,估计十有八九是真事了。还有那个没心没肺的徽山娘们儿,当上了武林盟主,翻脸比翻书还快,说什么把徽山秘笈摹本都送到北凉以后,就要跟我划清界限。”

徐凤年转头摸了摸黄蛮儿的脑袋,温柔笑道:“不说这些烦心事,黄蛮儿,你什么都不用管,有爹和你哥在呢。对了,自打你哥从襄樊芦苇荡缴获运回四具符将甲人后,就开始让咱们北凉机造局的几位墨家巨子开工,着手恢复到当年大宗师叶红亭身上那件号称天下第一符甲的程度。上次在铁门关,金甲也拿到手,而且这次神武城外杀人猫,我通过徐婴从韩貂寺那颗头颅里知晓了一些机密,其中就有当年他剥皮叶红亭的几段细碎过程,过完年,我就去趟机造局,跟那几位巨子说一说详细过程,以后你披上那具符甲陷阵冲锋,起码不用太过担心一截柳之流的袭杀。还有,黄蛮儿,在牯牛大岗上轩辕敬城曾经说过你不可轻易入指玄,你千万记得,哥除了帮你打造符甲,也在翻阅楼内一些佛道两教的晦涩秘笈,那白狐儿脸也答应帮着寻找,所以你得等哥找到了让你顺顺当当成为指玄高手的捷径,在这之前,哪怕天塌下来,你也不能进入指玄,记住了没?!”

如今的黄蛮儿真是不笨了,因为直觉告诉他不能答应,他又没有跟哥哥说谎的习惯,就只是在那里抬着头不点头不说话,重瞳子的少年转动眼睛,就是不敢正视他哥。

徐凤年一个板栗狠狠敲在徐龙象脑门上,“给哥点头!”

徐龙象转过屁股,背朝徐凤年,破天荒没有答应他哥的要求。

徐凤年伸手扯着黄蛮儿的耳朵,扯了半天都没能让生而金刚境的弟弟转头,叹息一声,松开手,怔怔望向徐北枳离开后趋于平静的听潮湖。

黄蛮儿转过身,盘膝坐地,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哥哥那头扎眼的灰白头发。

徐凤年眯眼望向远方。

听潮湖年年有鱼,北凉年年有余。

徐凤年缓缓后仰躺下,后脑勺枕在手背上,望着晴朗天空,安然睡去。

他从未跟徐骁说起,当他在春神湖上看到这个爹的身影,哪怕明知道这个身影一年比一年苍老伛偻了,但只要远远看到一眼,就好像什么皇帝啊王仙芝啊张巨鹿啊元本溪啊,让这些家伙一起扎堆出现在湖上,他徐凤年也半点都不怕,心安得很!

两头强壮了许多的虎夔嗖一下蹿出,拼命朝徐凤年奔跑而来,结果被黄蛮儿一手一只按倒在地,两只奇兽距离徐凤年几尺距离,偏偏逃不出黄蛮儿的手心,眼神竟然有些人性通灵的幽怨。

徐凤年笑道:“黄蛮儿,你去玩你的,带上菩萨和金刚,哥还要坐一会儿,想点事情。”

黄蛮儿咧嘴点了点头,拖着两只虎夔各自一条腿就跑远了。

黄蛮儿四处闲逛,第一次松手后,虎夔这对姐弟就要跑回听潮阁那边寻找徐凤年,被行走迅猛如奔雷的黄蛮儿一下就拽住尾巴,几次吃足苦头后,只得病怏怏跟在他后头。

他不知不觉来到梧桐院墙外,结果现老爹没有去那个小嫂子那儿听说书,而是推着轮椅,带着二姐散心。

徐骁见到黄蛮儿,招了招手。那头叫菩萨的雌虎夔见着了徐渭熊,显得格外亲昵。徐骁继续方才的话题,缓缓说道:“以后北凉正妃一事,你这个当姐姐的要多把关,小年做什么事情都能心中有数,爹不是比较放心,而是最放心不过。唯独感情这件事上,这孩子一旦掉进去,就容易不计后果。渭熊,爹不是担心北凉军政受到什么影响,爹打拼下这么一份大家业,如果到头来自己儿子半点都挥霍不起,那爹还做个屁的大将军,小年以后当个屁的北凉王。只是爹很怕你这个弟弟受伤。爹是粗人,但毕竟见过很多人的聚散分合,也知道这种瞧不见的伤比刀箭重创还来得伤人,说不定半辈子一辈子都缓不过来。”

徐渭熊嗯了一声。

“再就是以后的侧妃,说实话,暂定的两个女子,已经在府上的王初东跟青州的陆丞燕,爹确实是更喜欢王初东那小丫头一些,可侧妃分大小,王初东只能在陆丞燕之后,毕竟人才济济的陆家,比起靠着褚禄山才爬到青州首富位置上的王林泉,肯定对将来的北凉更为重要,越是往后越是如此。所以往后若是两个亲家的家族起了争执,只要不涉及大是大非,你都得偏向陆家那边,这也算是爹对陆丞燕这个儿媳妇的一点补偿。因为爹知道小年兴许这辈子都不会跟这名可怜女子交心,相敬如宾,也就是听上去好听一些,对于要过完一辈子的夫妻来说,其实就是一种遭罪。爹这段时日每天去王初东那儿听她说故事,一来是有趣,二则借机让北凉知道,这丫头是我徐骁点头认可的第一位儿媳妇,以后谁想踩着王家去讨好陆家,就得先掂量掂量是不是会拍马屁拍到蹄子上。至于裴南苇,爹知道你不喜这个靖安王妃,你也不用如何违背心意去刻意交往,听之任之即可。世间只有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的说法,从没有姐姐持家的道理,之所以爹跟你唠叨这些,要你担当这份吃力不讨好的责任,说白了,那就是爹私心,怕小年没有亲人照顾,所以你这辈子都不能嫁人。渭熊,你要怨爹,爹认了。爹啊,就是个重男轻女的家伙,敢作敢当,哪怕当年跟你们娘亲过日子,就算硬着头皮,也是这般直白说的,在没有脂虎之前,就没少挨你们娘亲的揍,有了脂虎之后,被揍得那叫一个惨。对,就是惨不忍睹的下场。你们娘让爹一个拿惯了刀枪棍棒的粗糙老爷们儿去抱孩子,爹再心疼女儿,也扛不住孩子非要哭啊。你们那个娘啊,对谁都讲理,就是对你们爹不太讲理,好几次隔天还得参加军机会议,爹都是鼻青脸肿去营帐的,被那帮王八蛋笑话得不行。曾经有个老兄弟犯了错,被爹亲手拿鞭子抽,这家伙盯着爹被你们娘打肿的脑门,还他娘的跪在那里一个劲傻笑,爹气得多抽了五十鞭子,后来爹去给这家伙涂金疮药,他竟然跟爹嬉皮笑脸,说他再糗也没我丢脸。

这个老兄弟,就是陈芝豹的父亲。除了年幼儿子之外,带着所有陈家子弟坦然赴死的人。

爹不是那种都能厚颜无耻到一边给功勋臣子赏赐免死金牌一边阴险杜撰谋逆大罪的混账,说了做兄弟,那就是一辈子的兄弟。是爹亏欠陈家在先,所以明知道陈芝豹怎么都不会服气小年这个新凉王,十多年都是不管不顾,由着这个义子培植亲信。陈芝豹要离开北凉,爹不拦着,他要既当兵部尚书又当蜀王,也还是随他,爹很不希望有朝一日,他跟小年反目成仇到了要兵戎相见的地步,如果能老死不相往来,那是最好。不过爹知道,张巨鹿、顾剑棠这帮老狐狸,还有躲在幕后的赵家天子,都不会白白放着这么一根锋锐无匹的长矛生锈,而不去将矛尖指向北凉。”

说到这里,戎马一生的老人有些沉重的感伤。

徐骁笑了笑,侧过头对次子徐龙象说道:“黄蛮儿,你迟早都会开窍的,得记住你哥哥对你的好。那次你哥哥闯下大祸,爹要打他,你出来拦着,对爹发了大火,一副要跟爹拼命的架势,爹也就是面子上装着生气,其实心底很欣慰。你哥啊,这些年其实过得不开心,外人都以为他是我徐骁,是人屠的嫡长子,就一定会是风风光光,这里头的辛酸苦辣,等你开了窍,才能知道你哥的苦处。没了娘没了姐,不算什么,春秋大战,死了全家的人不计其数,可被人骂了祖宗十八代,还得替这帮没良心的龟儿子镇守大门,说不定哪天要用几十万自家铁骑的阵亡,去换取一个心安,之后中原换主,还得被新主子在史书上大骂特骂,更有一大帮没吃过任何苦头的文人和百姓跟着起哄,这才是你哥最可怜的地方。”

在世子殿下选择韬晦之前的少年时代,整座北凉王府都知道殿下是打心眼里宠溺他的弟弟,只要一有好玩的物件,不管多么珍贵稀罕,肯定还没焐热就都送去给黄蛮儿,只是好东西到了膂力惊人却又不知轻重的黄蛮儿手里,哪里还能完整,也就几下工夫的事情就给弄坏,府上收拾残局的众人也从没见过世子殿下生气恼火。哪怕后面世子殿下开始过着声名狼藉的风流生活,也一样不曾忽略了徐龙象。王府少有鞭笞仆役的行径,徐凤年寥寥几回不常见的大动肝火,都是知晓了刁奴故意戏弄小王爷,而那几次世子殿下亲自拳打脚踢,绝对是往死里去打的,一点都不留情。

“还有,渭熊,爹知道你心里对小年很在意,只是面冷心热,一些事情上抹不开面子,可有些时候啊,你只要对他笑一笑,他就很开心了。前些年他去武当山上练刀,你不喜欢他习武,怕他耽误了世袭罔替的正事,他更怕你不开心,所以当他一颗颗从深潭底捞起石子,又一刀一刀,给你做了三百多颗棋子,你一见面就把两盒棋子泼洒了满地,他也没跟你黑脸,是不是?事后是他亲自一颗颗捡回来的,有些滚落到了听潮湖里,结果硬是捡了一晚上。爹当时跟义山就在听潮阁里看了他一整晚,义山那么个铁石心肠的家伙,最后都喝闷酒去了。小时候,小年为了让你开心,做的事情还少吗?明知道脂虎那么疼他,不还是事事帮着你?脂虎走了后,你以为他好受吗?谁何曾亲眼见到他撕心裂肺了?原本以他的性子,感恩老掌教王重楼,早就去武当山上坟祭奠了。他是怕啊,怕那武当山,怕看到那座莲花峰。怕他自己是祸害,怕身边的人因为他说走就走了。凤年从小就把他最喜欢的好东西,要么送给姐姐,要么送给弟弟,自己留下的,无非是一些外人才会觉得很值钱的物件。”

徐渭熊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如今这世道,位居高位的人物,惜命惜名得要死,书读得越多,也就越来越聪明,一个个聪明得都不像一个人了。谁愿意为无亲无故的老卒去抬棺送葬,谁乐意为了一个婢女的死活,在无依无靠的异乡为她拼死独守城门?义山那么聪明一个人,为何眼界高到连陈芝豹都不看好,反过来看好他?为什么老黄武帝城之行,走得无牵无挂?为什么李淳罡明明跟王仙芝打过了一架,还心甘情愿以广陵江一战作为他的江湖收官之战?为什么如今贵为次辅的桓温老儿,本来是一个对北凉经常说上几句公道话的老家伙,如今违背本心,不惜在漕运上动手脚,绞尽脑汁也要让北凉不好过?不是凤年习武天赋比那些江湖上凤毛麟角的大宗师更高,不是凤年庙堂谋算聪慧到了大智近妖,其实很简单,只要真心实意把人当人看,慢慢凝聚人心,也就赢得了大势。

爹想当年,就是这么一步一步从市井泼皮少年,到一个敢打敢拼的小校尉,再到动辄屠城的将军,最后到手拥数十万铁骑的北凉王,一路跌跌撞撞,在很多不看好爹的聪明人眼中,就这么走过来了。

爹的对手,越到后面,越是聪明难缠,但这些聪明人很多到死,还想不明白为何就只有爹笑到了最后。爹相信他们多半在闭眼前只能安慰自己,天意如此,是徐骁命太硬。这个说法也对也不对。爹读书识字不多,就知道一点:你不能对不起谁。很多人也许不懂,或者说懂了却不在乎,还反过来把你当傻子看待,自以为占到便宜。这没关系,终究还是有人会记住,而记住的人哪怕不多,但是一个个都肯出力,然后打起死仗来,就算是以一敌二,仍是毫无悬念的无敌。万一输了,也不打紧,一样能东山再起。听潮阁下头那六百多块灵位,还有凤年入京之前的老卒恭送,都是证明。所以啊,爹比谁都确定,以后的北凉,只会比起在爹手上那会儿,更让北莽头疼。

爹在凤年还小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当个安稳的富家翁,如此一来,最不济能给子女一份太平。可是陈芝豹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了,聪明人一旦钻牛角尖犯了错,那就是天大的错,谁都扳不回来。凤年也聪明,可是却远远比陈芝豹听得进去别人说话,爹一死,陈芝豹不会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也不认为谁有资格跟他平起平坐。他若是哪天想当皇帝了,为达目的,不惜把所有北凉铁骑拼得一干二净。”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目录
新书推荐: 九天斩神诀 新婚夜闹和离,腰软娇娇被宠哭了 你出轨白月光,我退出,你哭什么? 唐僧不想取经,只想水群 大乾:从一介布衣到权倾天下! 替嫁被拐,疯批太子带着我杀疯了 我这尴尬的重生[年代] 领养一只退役兽人 除了吃,我什么都不会[星际] 蜀山镇世地仙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