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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明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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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寻常坐着都直腰挺背,可卫善靠着他,再这么硬绑绑的不舒服,便也放松了手脚,好让她软软靠在身上:“你可知袁相就是骑着青牛出了龙门山的?”

秦昭这么问了,卫善摇一摇头,她整个脑袋挨着秦昭的背,一摇的头就是在他的背上磨来磨去,秦昭反手摸摸她的头顶,依旧低声在笑:“据说当年袁相出山,骑在青牛背上,牛角挂了两卷书,一卷是孙子一卷是吴起。”

卫善从没听过,微侧了身子,秦昭人生得瘦削,倒不成想背很宽阔,靠在他身上稳稳当当,摘了一只野花揉着花瓣,松手随风吹去,风迎着她的面颊吹过,碎花瓣就沾在她和秦昭的头发上。

袁礼贤原在龙门山讲书,大夏末年天下群雄纷纷揭竿起兵反夏,有的是为了躲避徭役,有的只想占山为王,大乱年间,连龙门山都有了小股匪兵,他一个教书先生也收不来学生,袁礼贤在龙门山的日子过不下去,干脆出去谋活路。

于是他便告别了家小,骑上青牛,从龙门山出来,一身青布袍子,一把蕉叶扇,身无长物,这一路竟能有惊无险,从龙门山一直走到了青州郊外的采石峰边。

青牛任凭他怎么抽打也不肯再走了,两脚一折跪在采石峰下,他便道这是天意让他投靠,这才投靠了正元帝,那会儿正元帝还未曾占下青州来,他手上领着业州跟出来的一万兵马,占据了采石峰,又接收了采石峰上一个山寨,预备瞅准机会拿下青州,好立一桩大功劳。

袁礼贤虽是书生,却也通晓兵法,何况青州城看着兵强马壮,实则守城的官兵早已经疲于应战,秦正业去的时机正好,有袁礼贤献计,攻下了青州城,才有了秦正业第一块自己的地盘。

秦昭一面说一面拿眼角的余光打量她,正元帝得了青州为何不献给卫家,又为何在青州加速招兵买马,这些事此时自然不能细说,可正元帝确是有了袁礼贤才如虎添翼的。

“袁相还曾为这群臣相遇写过一首诗,是以采石峰才改名叫作青牛峰。”这诗写得极有气势,直言青牛替他择明主,一切都是天意,那首诗算是袁礼贤生平得意之作。

卫善咬唇屏息心如电转,这诗后来却不曾收录到《碎骨集》中,以袁礼贤之为人,竟肯让青牛替他择主,也太儿戏了些,他是那时候就已经看准了正元帝能得江山?

秦昭说得详细,卫善却挠了脸:“人家就不抢他的青牛吗?”匪徒这样多,他一个老先生身无长物,青牛却是好东西,怎么保了一路平安?

秦昭失笑出声,整个人都在震动,卫善把全身重量都靠在他身上,他一动,她就往下滑,坐直扭了两下才又靠到他身上,嘴里细声嘟囔:“怪不得呢。”

怪不得功臣图录中袁礼贤骑着一只青牛,正元帝原是把他排在第二的,可等袁礼贤被扣上谋反的帽子,正元帝又把他从功臣图录中给撤了下来。一直到正元帝去世,那卷功臣图录也未完稿,到底在他心中手下这些功臣如何排位,无人知晓。

卫善怔怔出神,手指甲里沁了花汁,伸手就抹在秦昭的衣服下摆上,细声问他:“从龙门山出,为什么到青州才停呢?在业州就不曾停过吗?”

似袁相这样的人物,怎么竟未跟父亲有过交集,绕过业州直去青州,还去了采石峰,特意投靠正元帝,说什么青牛择主,卫善是不信的。

秦昭收敛了笑意,这些事早已经无人提起,袁礼贤不愿提起,正元帝更是避讳,也就没人再拿这些旧事来自找麻烦了。

天色愈暗,萤火就愈亮,夜风夹着花香吹拂人面,温泉水边氤氲着一层白色水雾气,卫善穿着绯红色的裙子,坐在这雾里,瞪圆了眼儿发问,仿佛是个不解世事的小仙子。

秦昭侧身看看她,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你提着萤火灯能照亮眼前五步之远,提着烛风灯能亮眼前十步之远,若是石灯可照耀二十步开外。”

他说了一长串,卫善仔细听着,才刚揉过花汁的手,放到唇边咬住指尖,被秦昭一把握住了,拿绢子给她擦手:“可若是月色大盛,石灯之光便无用处了。”

袁相这些年来出的举措总是合乎时势,凡颁布政令也都切中时弊,从正元帝起哪一个不得赞他一声贤相,他自然是有才干的,可这些东西在卫敬禹的手札中都已有雏形。

秦昭常年出入卫家书房,这些书也不独他一个人看了,卫平卫修都看过了,已有日月之盛,又何须萤烛之光,不是青牛择主,而是袁礼贤挑了一个能让他大放光彩的恩主。

卫善知道秦昭这是意有所指,可她却不解其意,秦昭揉揉她的脑袋:“你爹留下的许多书稿,一字一纸都是难得的,你看了便明白了。”

卫善只在书信里下功夫,想列出一张网来,却不曾去看那些旧字纸,她怔怔发问:“所以袁相曾在业州停留过的?”

秦昭微微一笑,对着卫善也没什么好瞒的,既循循善诱便也为她揭开谜底:“袁相却是曾到过业州,停留时日极短,也并不曾让静亭公另眼相待。”

聪明人跟聪明人之间,打一个照面便彼此心里明白,卫敬禹倒也没有轻忽他,给他安排了屋子,与门客同住,衣食俱备,却不是袁礼贤想要的。

谋臣择英主,这个英是英明,善于纳谏,而不是聪明到不须谋士进谏,卫敬禹武功稍弱,可文治不弱,当时也不过三十年岁头的年纪,正值壮年,大有可为。

袁礼贤长他二十岁,还想自己出山能建辅佐英主成就一番伟业,却不想看中的英主比他并不差,他能想到的,卫敬禹一样能够想得到。

袁礼贤来时把话说得很圆滑,并不曾说投靠的话,免得自己没有后路,他只说游历四方,在此得遇英才,两人相谈一番,还吃了几杯酒,作了两首诗。

袁礼贤倒也很果断,此处不成,另谋它处,骑着青牛走走停停,行到了采石峰,遇上了正元帝,就此一拍即合,共谋大业。

卫善从不曾听过这段往事,正元帝如何发达的,便是卫家如何衰落的,家里无人提,姑姑也不提,只知袁礼贤投了姑父,不知里头还有这些弯绕。

卫善默然不语,靠在他背上半天都不动,秦昭等了许久,等到萤灯之中萤火渐微才问她:“善儿睡着了?回去睡,这里凉。”

她实有许多想问的,可却不知道能不能问他,把脚从温泉井中抬起来,两只脚丫子甩去水珠,秦昭便听见一声声细铃轻响,卫善脚踝上用红绳打了如意结子,串着黄豆大小的小铃铛,走动间能听见裙中轻响,是城里时兴起来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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