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1)
“当啷!当啷!当啷!”
五岁的小武睁开眼睛,就看到哥哥在打铁。他微微挪了下身子靠近炉火,小屋外北风呼啸,南方湿冷的空气比北方更难熬。并不算高大的少年,一下一下挥动铁锤,火炉上那块黑铁发出沉闷的响声,但并没有丝毫变化。
“哥,我饿了。”小武小声说了句。
啪叽,一小块面饼落在他面前,黑漆漆热乎乎的。
“哥,我想妈妈。”
“闭嘴。”少年头也没有回,铁锤划出奇特的弧线砸在黑铁上,响声有些特别。他怔了一下,低声道:“就是这样,终有一天那些人是要还债的,全都要还!”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武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忽然感觉被人抱起。
“小武,快看,难得南方也有这么大的雪。”
小武打着哈欠,看到天上星星点点落下的雪花,哥哥站在雪地里堆了个一人高的雪人。那块黑铁变成了一根长条,像拐杖一样拿在雪人手里。
“这块铁终于被砸出样了?”小武问。
“我们是陈庆余的儿子,任何东西在我们手上都能做成武器的。”少年骄傲地仰起头,天上的雪片和地上的冰花将人间融为华丽的白色,他布满厚茧的双手依旧在发抖。
“是的,哥哥。”小武微微点头。他们陈家离开村庄后半年,父亲陈庆余伤重而亡,六个月后,母亲黄雨石生下他陈骁武,不久亦重病故去。小武只能和哥哥陈慕雨相依为命。
陈骁武对过往的恩仇,所知不多,即便他知道家里和外面一些仇家有血海深仇,但五岁的他依然不懂这到底有多严重。而陈慕雨则是亲身经历了所有变故,曾经天真纯洁的双眸,已经完全被仇恨所占据。
“终有一天我们要报仇!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要有绝世神兵!”他这么对弟弟说。
身为“九业联盟”中铸剑师的父亲陈庆余,几年前意外获得了这块铁矿石。却不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块怪铁竟使得整个家族面临强敌。不论是兵器铸造圈,还是兵器收藏圈的人,全都虎视眈眈。江湖上更是传出风声,说陈家祠堂里百年来供奉着一尊妖灵,和这块怪铁结合定会造出旷世神兵。于是各大家族围困陈村,近二十个高手前往陈家寻仇夺宝。陈家人虽然身手不凡,但终究寡不敌众。供奉百年的妖灵被仇家击碎瓜分,陈家家破人亡。
陈慕雨把希望寄托在手里这块黑色的奇铁上,尽管手里只有当年那个妖灵元神的五分之一,但他仍相信自己一定能打造出绝世神兵。
就这样又过去了五年,依然是在满山风雪里,小武紧张地注视着哥哥铸剑进入最后几道工序。那块长条的铁块如今已成剑型,剑刃的边沿看似圆钝,实则锋锐无比。火炉周围画满了符咒,炉火升腾,燃烧已至顶点。
“哥哥,你确定要这么做?现在这柄剑已经够厉害了。你前次下山,不是打败了很多高手吗?注灵入器是很危险的事。”小武看着燃烧得有些妖异的炉火,忐忑地说道。
“我打败的并非真正高手。我这次外出遇到一个拿着火云刀的家伙,那家伙就强过现在的我很多。器若无灵,不成神兵!这柄剑若不融入器灵,终究难以报我陈家大仇。”陈慕雨画完最后一道符咒,吩咐道,“小弟,拿葫芦来。”
小武从里屋小心翼翼地捧出个巴掌大的小葫芦。
父亲说过,在兵器胚胎完成七分时注入器灵,将使得器灵和兵器得到完美融合。然而,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若心神不够强大,可能会被器灵反噬。陈慕雨想到这里,亦有些紧张,但他看了眼手掌,又望向远山的积雪。必须复仇才能找回过去,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我说开始,你就取下葫芦上的塞子,将葫芦嘴对着炉火。手要稳,别害怕!”陈慕雨吩咐道。
小武深吸一口气,严阵以待。屋外的风雪声全都消失,只剩下两个孩子的心跳和那闪烁的火光。
“一、二,开!”
小武将葫芦塞子拔掉,一道红光从葫芦里冒出,四面八方的气流瞬间向火炉聚拢。“当啷!”陈慕雨挥舞着铁锤重重砸下,轰隆一声,强大的气流将屋顶冲破,满山的风雪全都涌进了小屋。一条黑色的火龙围着炉子转了一圈,星星点点的雪花幻化成点点飞舞的花火!炉火上的短剑瞬间铸成,但随即铁块忽然变成崩溃的样子!
几乎同一时刻,短剑划过陈慕雨的手掌,鲜血滴入剑锋。火炉里噼噼啪啪作响,短剑重新聚拢成型,只是和原先似乎有所不同。突然,空中电闪雷鸣,原本飘雪的山岭居然开始打雷,那雷声延绵不绝地砸落下来。陈慕雨就像被大锤敲打一般,被砸入了剑炉!
哗啦啦!一道雳闪劈开了炉子,小武被闪电惊得闭上眼睛,但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哥哥和火炉全都消失了,地上只有那柄青色剑柄、漆黑剑锋的短剑。
“哥哥?”他大声惊呼,“哥哥!”一声暴躁而嘶哑的怒吼,突然从剑身里响起……
这是……哥哥的声音?小武不顾额头上的伤口,惊恐地抓起地上的短剑,发出凄厉无助的叫声。屋外的风雪呼啸着将他瘦小的身体包围,短剑立时闪起幽冥般的红光,将所有冰雪驱散。
即便只有我一个人,这仇也还是要报的!陈骁武做事有自己的原则,若是当年元凶还在,他就杀元凶;若是那些人都死了,他就杀他们在当代的继承人。那些继承人多数都拥有一把好兵器,因为据说陈家祠堂供奉的妖灵在大战后碎裂成九份,碎片被来自不同家族的人分别收去,陈庆余手里只剩下不到原来妖力五分之一的一片。
小武包扎好先前和哥舒信交战时留下的伤口,站起来舒展了下身子,然后摇了摇头。有太多的回忆需要承受,有太多的东西无法忘记。哥哥生前用了五年追查各地敌人的踪迹,将所有仇人的情况记在一个本子里。最近半年来,他就是根据那个本子按图索骥一个个寻仇的。
陈骁武只有二十多岁,但已经用了太多的时间去复仇,除了哥哥的样子,他甚至连母亲和父亲的模样都不记得,更别提那些从未见过的、死在陈家祠堂的人。但是,他还是要去复仇,仇恨是一种特殊的压力,仇恨是一种病。若是没有仇恨,不去复仇,那他陈骁武又算什么?他拍了拍短剑的剑柄:“哥哥,若是能重新凑齐这九份碎片重组妖灵,以妖灵替换你的灵魂,或许就能将你从短剑里释放出来了。那时候,你会否觉得我很了不起呢?”
短剑仿佛听到了他的话,黑暗里剑身散发出淡淡的红芒。陈骁武拿出收藏的小盒子,嘴角扬起诡异的微笑:“宝贝啊宝贝,就差最后一份妖灵了。”